离县学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县衙也差不多完成了关于去年的统计工作,趁着这点悠闲的时光,刘弘向县令何明告了假,带着妻子王氏,长子刘备、次子刘平乘了一辆马车,向涿县城外的楼桑亭行去。
这是要回故乡省亲,或者说回乡夸耀,也就是外出之人在有了做为之后,回老家向乡邻显摆自己今非昔比,不是当年的穷小子了。
这种行为大抵类似后世农村过年时,开着宝马奔驰等容易为广大人民群众辨认的豪车,边走边向村中幼孩顽童散发吃食玩具的土豪们。
这似乎是自中国人自古就有的乡土情节,并且源远流长:
昔年,楚霸王项羽攻破咸阳之后,属下欣喜若狂,劝他定都于此,谁知项羽竟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毅然决然地冲破属下们的劝谏拦阻,回家炫富去了。
就连高祖皇帝,登上帝位之后也忙回到沛县,戴上了自己发明的“刘氏冠”与父老乡亲大宴三日,其嘚瑟的本质暴露无疑。
也是因为如此,刘弘本打算让妻子在涿县安心养胎,却被王氏坚决地拒绝了。
马车快到楼桑亭的时候,渐渐出现一些三三两两在道旁收拾土地,为春耕做着准备的农人,他们头戴草帽,身着褐色短衣,埋头苦干,一副忙碌的景象。
看见这行驶而来的马车,这些农人也只是抬头瞥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这涿县官道,一日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不知多少,其中也不乏达官贵人,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刘弘却已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这些都是乡邻啊,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半是识得他的。
刘弘掀开车幕,从车厢出来,站在前室(就是马车夫驾车时坐的那块地方)上,扶着车辕,对那些田地里忙碌的农人道:“诸位乡邻,安好。”
那些本已低头忙做的农人,听得这声道贺,刹时抬起头来,讶然地看着马车前室上的刘弘。
愣了一会神,也都杂七杂八的回了礼,而刘弘又笑呵呵地喊了几句问候的话,才志得意满的回到了车厢。
待马车行远了,方才默然的农人顿时喧哗起来,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那……可是刘弘?。”
“看样子是了,真是威风啊。”
“那可不,人家现在已是县里的大官了,听说是什么来着?”
“是县丞。”
“对对对,就是县丞。”
“……”
刘备在车厢中,刚才父亲刘弘的一举一动他看的清清楚楚,因为礼法的制约,内心实在不知该如何吐槽,憋了半天才道:“父亲,你真有高祖之风啊。”
王氏噗嗤一笑,自建宁元年家境转好之后,王氏的笑容就愈发多了起来,颇有点烂漫少女的意味,虽然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并且马上要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其实,她的年岁并不算太大,只有二十八岁,只是生活的苦难曾压弯了她的腰,让她无暇微笑,看上去显得苍老罢了。
刘备也准备嘿嘿笑两声,笑是容易传染的,何况他还运用了一个巧妙的讽刺。
然而呢,刘备只是咧开了嘴,又迅速了咧回去,因为他看见了父亲刘弘那锐利又恼羞成怒的眼神,可是这知趣并未能让刘备逃过一劫。
刘弘神情严肃,一副貌似公正的模样,然后一字一句地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玄德,你这书读哪里去了?再过数日汝师授学,你这岂不是要贻笑于大方之家?回到涿县,你给我将《论语》好好抄上一遍。”
“啊?!”刘备惊叫道,这也太狠了吧,论语全文一万余字,在这个没有后世铅笔、圆珠笔、钢笔之类的容易书写的工具的时代,这绝对不是一个小工程。
而且尽管蔡伦于和帝时率少府工匠改良了纸张,但其造价还是颇贵,书写也是过于生涩,是以刘弘所谓的抄乃是叫刘备在竹简那方寸之上用毛笔蘸一种类似后世墨汁的黑色粘稠颜料来书写。
其实这已算是好的了,若在秦国大将蒙恬改良毛笔以前,就那根光溜溜地竹棒棒,没写几笔就又要去蘸墨,怎一个麻烦了得。虽说如此,可刘备只要一想起那弯弯曲曲、笔画颇多的汉隶就头疼不已。
“父亲,可不可以……”刘备低声哀求道,然刘弘而却没答话,只是冷冽威严的目光又朝刘备扫来,并封堵住刘备的未说完的话——得嘞,这是没戏了。
王氏看见儿子那敢怒而不敢言的憋屈模样,又轻轻捂唇笑了起来,笑确实会传染的,刘弘的唇角也勾起了一丝弯意,就连熟睡中的刘平也如啄到虫子的老母鸡一般得意地“咯咯”了两声,一时间,车厢中充满欢快的气氛。
刘备抬头给了车厢两个白眼,心道:“我有一句……”
马车艰难地越过官道,驶向了通往楼桑亭驿亭的那条小径,路旁的荒草之中,那块石碑依旧被了无生息的掩埋着。
到亭邑跟前之时,马车稳稳停下,车夫转身朝车厢中的刘弘道了一声:“大人,到了。”
“嗯。”刘弘应了一声,掀开帘子,先将妻子王氏小心地搀扶出来,旁边的车夫也很有眼力见的过来搭了一把手,之后就又幼子刘平给抱了下来,刘备则轻轻一跃就下了马车。
“你,你是……”早早听到声响,从亭舍出来的楼桑亭亭父刘民看着刘弘,有些不敢确认。
刘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