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舒适的疗养院。
安宁却并不僻静,活泼却不烦杂,坐在二楼阳台晒太阳时还能听到楼前草地上孩子奔跑打闹的声音,隔壁的病友老式的收音机里吱嘎吱嘎转着意大利最耳熟能详的歌剧,喷泉的水声和着教堂的钟响,即使并不能亲眼看见,也能感觉得到那种到处都是水的灵动与生机的美。
助听器叫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像通过层过滤网一般,把遥远的变得更飘渺,把清晰的变得更干净。他的身体是没什么问题了,检查与用药跟之前的也没什么两样,于是比起医师来瑟罗更准确充当的该是心理师。
这个女人凭感觉年纪该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声音有些嘶哑,但音质是沉郁又温柔的那种动听,语气低缓,娓娓道来时总带着画面感。
与她交流应该是件很高兴的事,即使仅是单方面的聆听就是一种享受。她作心理辅导更像是在开一堂讲座,走过很多地方的山,看过很多地方的水,经历过很多地方的人,感受过很多地方的事,讲起那些高山流水人情世故时,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成shú_nǚ人特有的感官与口吻,讲到做无国界医生在阿富汗时的往事更是惊心动魄,偶尔兴致好会讲些复杂疑难的病例,虽然并不能听得很懂但自她口中说出来,总会叫人觉得很有意思。
希瑞尔被震伤的声带是最早治愈的。但他依然很少说话,绝大部分时间里就坐在午后并不会显得太过灼热的阳光里,就着那种温度静静听威尼斯的水声。
这场意外的失明与失聪叫他更体会到了生命的可贵,陷在深渊里的痛苦和绝望是任何人都不会想要再重复一遍的体验,而这叫他更深刻地反思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骄傲轻狂。比谁都想挣扎出那可笑的命运,比谁都想获得真正的自由,正因为清晰地明晓自己该遭遇的苦难,才要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得意忘形,不能作茧自缚。
希瑞尔难以相信那个人竟然愿意放他离开。但如果先前他思索的那些都是正确的话,有这样的举动又觉得在情理中……那个人极在意他,却绝不愿意在他面前暴露任何会牵扯自己身份的事物。
这个疗养院似乎与那个人并无关系——或许说,他竟然能被放在这里,就说明对方很自信他并不能将这疗养院当做追查的线索——希瑞尔甚至没被禁止使用任何通讯设备。
如果希瑞尔想,他马上就能联络到自己的人,只要一个电话,他就能脱离这种无形的桎梏回到自己的地盘,就能知晓麦德林之后的情况……但他什么都没做。
即使明知自己的失踪会叫他的下属与挚友惊慌担忧,即使明确自己脱离他熟悉的掌控很遥远,没了他有些事物会乱套,他也无所动摇。平静的——几乎是死寂地等待着视觉恢复。
——“您思虑过重。”
大概意大利的男人打小骨子里就浸淬了浪漫与轻浮的因子,有一回,一个五六岁的娃娃扑到他坐的椅子前,硬要把手里的小桔梗塞给他,仰着头奶声奶气地询问“美人”的名字时,希瑞尔沉静的眉宇才总算有些松动,哪怕是无神的眼瞳也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瑟罗在看到那孩子离开的很长时间里,希瑞尔面上仍有温缓的对方才那种讶异又失笑情绪的回味,只是一点点表情那美好的颜容就忽地生动起来,就这么微微感慨着说了一句话。
希瑞尔没有答话,这些时日来情绪在瑟罗的帮助下,要恢复不少,但一个人睡觉的夜晚,还是有些难捱。控制不住想太多,而想得越多,心理的问题越难解决。瑟罗在治疗迟迟不得进展之后,终于找到根源,倒是想陪他一道,病人却表现出难得一见的顽固,最后只能递了个收音机过去,见后来情况略微好转眉头反倒皱得更重。
老实说,在这之前,希瑞尔自己也不知道会这么缺乏安全感。
不想承认。可挣扎得真的有些累了。旧的谜解不开,新的网又在困束。
麦德林事件结束,安娜死去,圣兰顿与奥萝拉再遇,命运又扣上一个齿轮,这点希瑞尔倒是不紧张,虽然兜了个大圈好歹还是在预料之内,他想到的是尤利西斯……想到如今该在忙着澳洲暗营的尤利西斯,心脏都能被一双无形的手扯痛了。
安娜死前给他的提醒是一个梦魇。尤利西斯的一切都是迷,他的背景他的执着希瑞尔一点都不知道,可后来,麦德林事件中他似乎是被迫着要营救那些制造了恐怖爆炸案件的人渣时,希瑞尔隐隐窥探到什么。而安娜所说的那个名字是个导-火索……一下子引爆了他的猜测。
埃塔是个怎样的组织?按照明面上的说法,一个以民主与自由为前身建立,却在逐步发展的形势中演变恶劣的一个彻头彻尾的恐怖组织。以暗杀、绑架和爆炸作为手段,盲目追求着所谓巴斯克的独立,最后成为危害整个西班牙社会、以暴力从事民族分裂活动的组织。
可事实远没有那么简单。埃塔只是近几十年来的事,在那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延续的时间要更长的多长的多。希瑞尔扒过欧洲的民族史。曾行走在黑白之间,现在又离灰道太近,对于世界上一切混乱与矛盾的地方都有所研究。
巴斯克人,欧洲最古老的民族,数万年来蜗居在西班牙和法国交界的不到一万平方公里的山区,历史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更是号称最顽固的种族,历史上曾遭受克尔特人、罗马人、日耳曼人和阿拉伯人等的入侵与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