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遵裕出去了,王韶独坐在官厅中。此时捷报已经通传寨内,只听着欢呼声从南传到北,又自东传到西。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彻底迸发了出来。董裕的军队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了几日,现在听到他被砍了脑袋,自是要宣泄一下。
听着外面欢呼雀跃的声音,王韶突然想着,万一韩冈传回来的捷报,是个假消息,不知寨内的士兵又会如何。只是这个念头闪了一下,就给他笑着摁下去了董裕死了当是事实,韩冈行事虽精进勇决,却不是信口开河之辈,逢上大事尤其沉稳,他说董裕死了,自然不当有假。
如今王韶是喜忧难分。
附宋七部被灭,等于打断了他在青渭的左膀右臂,日后想在青渭把话说大声一点,又得费心费力了。尤其是纳芝临占部,他们对朝廷忠心耿耿,又早早的归附,就是如宋人一般。今次遭受灭族之厄,连吹莽城都被焚毁,让王韶也是深感愧疚。
但今次青唐部斩了董裕,又斩首一千一百级,正如高遵裕所说,是当今天子登基以来边功第一。只要俞龙珂肯对宋廷献籍纳土,甚至只要装装样子,这个功劳就能算在他王韶和高遵裕的头上。在天子面前,他的地位将水涨船高,而河湟之事也自然能得到更多的支持。
‘至少,得把屯田和市易的本金给我拨下来,’王韶恨恨地想着。他到秦州都两年了,从一开始就说着要屯田,要市易,要开榷场,要茶马互市,但到现在,连天子和王安石都是空点头,一点实际都没有。让他在秦州打饥荒,也得看李师中肯不肯给!现在好了,有了前次和今次两份大功摆在御前,政事堂也该大方一点。
说起来,关于古渭立军的奏章也应该能从政事堂被翻出来了。当初为了跟李师中争胜,他把古渭立军的建议呈了上去。而后却因为秦州荒田之争,当初他和韩冈一起商定的计划,连他们自己都忘掉了。如今重新提起,反对的声音肯定还在,但自己说话的声音却已经大了许多。
天子当是还想继续看到河湟开边之事上的节节胜利,想来也不会再让人阻挠自己行事,解开李、窦之辈给自己的束缚,让自己可以放手施为,一展胸中抱负。
而一旦古渭建军,他就真正拥有了军政两方面的权力,财权也不再受到秦州的束缚。所有准备已久的计划、措施、手段,都可以施展出来。这让已经缚手缚脚多年的王韶心动不已。
多亏了这两场连续的胜利。
王韶突然又想起,这两场大战的胜利,很大一部分的功劳都要算到韩冈的头上。没有韩冈的建议,他就不会连夜赶去古渭,团聚七部攻打托硕。而没有韩玉昆连夜入青唐部,也不会有如今的胜利。
现在想来,韩冈的确是个人才,这个灌园之子到底让他惊讶了多少次,王韶自己都数不清了。连王安石给他的信中都赞许有加,只是信中王安石又隐隐约约的提醒他要对韩冈稍加注意。
连一国参政都对他有了几分顾忌,可以想见,韩冈在京城中不知又做了什么大事。王韶自认不如王安石远矣,王大参都顾忌的人物,自家难道能稳稳地控制?
而韩冈出的主意,又将向宝气成了中风,这也不知是多少人因他而坏了身家性命和前程。故而自踏平托硕部之后,王韶一直都在忧心着自己到底还能不能驾驭得了破家灭门的韩玉昆。
‘先用着再说吧……’王韶心神不宁的想着,却又自嘲笑起,‘器量毕竟还是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