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城的大雪夜,曙光照破云层。
空中楼阁上下俱静。
一个披着白色蓑衣的少年,走在空中楼阁的走廊上,他哼着轻轻的歌谣,声音回荡在楼阁四处八角,身形却像是一个幽灵。
守夜的士兵置若罔闻,任由这个白蓑少年从自己身后或是面前走过,面色毫无波澜。
那曲轻轻的歌谣声音,似乎没有其他人可以听见。
......
......
“淇水汤汤,有那过江儿龙王;
江湖沧沧,谁道浮沉悲凉;
北凉银城风雪苍,
呜呼剑冢人间藏;
看春秋十国,雄踞天下烽火狼烟旺,尸裹沙场,只剩北魏齐梁;
滚刀儿江湖,点指生死酒剑赋诗狂,儿女情长,千古不变断肠;
笑那佛道儒三教不过尘埃遗物;
笑那古今雄主不过一抔黄土;
笑那江湖来客命比蚁贱;
笑那美人白发将军迟暮;
可曾见,天帝射麒蠡、明月出关峡、一苇渡淇江——
可曾想,举霞飞天界、沧海变桑田、一剑斩帝皇——
呜呼苍凉,不见百年前诗卷剑气——
呜呼荒凉,谁能醉卧沙场——
呜呼凄凉,都付与浮沧!”
白袍少年郎唱着这首极负盛名的曲子,声音婉转凄凉,他一只手扶在栏杆上,指尖沿路拨弄着越垒越高的雪层,最后停步在最高的楼层,指尖已经堆了厚厚一层雪片。
源天罡握拢这堆细雪,他的面色有一些苍白,眉心似乎开了道极浅的伤口,或许是因为天相加身的缘故,他的身子骨看起来羸弱了许多。
掌心嘀嗒嘀嗒落下水来,他就这么站在空中楼阁的那间屋子对面,唱完了曲子,最后等到掌心的积雪全部融化,当着门口两位高大甲士的面,轻轻敲了敲屋门,笑着问道:“陛下?”
能听得见他声音的,自始至终就只有屋子里的老人。
那间屋子里一片黑暗。
白蓑少年推开门后,重新将屋门合上,原本映在屋内极长的影子,重新被黑暗吞没。
老人的床头,原本有一盏老灯,只是灯芯已经燃尽,他懒得唤人再点,黑一点暗一点的环境并没有什么不适。
习惯就好。
最重要的是安静。
屋子里有嘀嗒嘀嗒的声音砸在地上,清脆砸耳,于是保持了许久的安静,便不再安静。
半靠在床榻上的老人,平静看着黑暗当中的那道瘦小影子,他从未闭上双眼,一直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切。
于是黑暗当中,少年再度开口。
“陛下......我的陛下。”
就像是第一次见面,在江南道,复苏的春风吹过年轻男人与少年郎的面颊,鬓发飞扬,披着白蓑的少年就这般微笑着单膝跪下,环抱羽扇,抬起头来,无比诚挚地承诺,将与自己一同奋战,打下天下半壁江山。
铁骑飞扬,泥尘四溅。
如今春去,冬来。
人之大春已过,寿命之冬即将终焉。
半靠在床榻上的老人轻轻说道:“你的模样,没有变啊......我早就知道,岁月在你脸上,留不下痕迹的。”
嘀嗒嘀嗒的声音不断。
少年郎轻声说道:“陛下,容貌只是一副皮囊,所有人都会死,西域的大君会死,手持因果的剑宗明会死,摆渡淇江的初代城主会死......我也会死。”
萧望笑了笑,道:“原来你也害怕死亡?”
屋子里一片沉默。
源天罡似乎在想着一些事情,他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活得越久......越不想死。我并不害怕死亡,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半靠在床榻上的老人温柔说道:“所以......这就是你,这一次来找我的原因?”
少年平静说道:“是的。我希望您活久一点。”
萧望轻轻啊了一声,像是在感慨,他眯起双眼,喃喃说道:“如果在那个时候,我们没有遇见......你或许已经死了。”
“我会找到第二个‘陛下’,我仍然会活下去。”少年的声音不带感情,道:“但没有了齐梁,历史发生了改变,我走不到这一步......或许你说得对,如果我们没有遇见,在这个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
萧望笑道:“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知道我会遇见她,那么我就不会救下你。”
源天罡沉默了,他摇了摇头,神情复杂道:“时间很难再重来的......你不救下我,你也会死,我也会死。”
“这个世界,离开了谁都可以正常的运转,日月星辰,一颗也不会少,日出日落,一刻也不会迟。”半靠在床榻上的老人,面色不喜也不悲:“但我有时候想,我救了你,改变了中原大陆的格局,日夜交替并未更迭紊乱,兰陵城却得以将战争的时间线牢牢的控住,这一切并非归功于我,是你......预见了未来的一切,指引齐梁每一步行棋落子。世界少了我,并非是什么不幸之事;而多了你,或许是一场灾难。”
“好在......你也有软肋。”
萧望咧嘴笑了笑,道:“在我很年幼的时候,想过天上的仙人该是什么样子......如果真的下凡了,铁骑能否征伐之?后来知道,能够以一抵千的沙场杀神真的存在,那些人叫做妖孽,叫做宗师,更厉害的,在一国重骑面前毫无惧色的,叫做大宗师,百年一出,世所罕见。”
站在黑暗中的少年面色如常,安静听着床榻上的老人絮絮说话,滴答滴答的声音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