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程砚宁有点懵。
也是平生第一次,他觉得手足无措。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突然静止,从小到大许多人和事,一一定格成画面,从他眼前划过。
他那个英俊暴戾的父亲失踪前一天,甩门而去的背影;他那个放浪形骸不知羞耻的母亲蜷在客厅沙发上抽烟的侧影;还有年幼却面无表情的他,数着日子攒钱,货比三家购买摄像头的身影……
他从小就喜欢帮助人,以此换取足够深厚的来自陌生人的喜爱和信赖,他能抓住每个一闪即逝的机会,也能永远地、冷静地权衡利弊,对周遭的一切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他从不发火,从不失控,能将所有怒气和怨恨一压再压,只给脸上留下礼貌矜持的笑容。
很多时候他觉得,这一切好像与生俱来的本事,或者说,本能。
他是能完全掌控自己情绪的人。
直到甄明珠出现,他因为她,一而再再而三,甘之如饴地打破底线,也因为她,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怒哀乐,情绪被她牵引,快乐和生气,有时候就在一秒之间。
如果说三年前救她那一晚让他心疼崩溃,那么一年前酒醉那一晚就让他恐惧后怕。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需要酒精麻痹神经的那一天。
他也从未想过,他会在喝了酒以后,做下那样的事。
心里有一头猛兽,再不遏制,伤人伤己。
病床上清醒过来,他听到甄明珠去了韩家的那一瞬,不是恼怒生气悲哀绝望,而是庆幸。庆幸她抽身离去,自己还可以收拾这一场残局。
舅舅不止一次委婉地建议他看心理医生,他拒绝。
提前出院、清扫房间收拾旧物,出尔反尔争取名额,再然后,顺利出国。
他用一年多时间冷静,回到了最佳状态。
可是他不曾想,机场里一个照面,胸腔里一颗心再次蠢蠢欲动。
她不是记忆里那个姑娘了,远没有那么鲜活灵动,乖巧可爱,可他依旧能老远地,隔着往来人影和一层玻璃门,凭着一个侧脸,准确无误地将她认出来。
她出落得美丽娴静,随时随地,举手投足都引人注目。
她边上时常陪着的那个女孩,明显比她更活泼好动,眉眼间也有她曾经神采飞扬的影子,可鬼使神差的,他的目光,永远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她。
那个女孩好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过去,也让他看到,自己的失职。
他不够好,她便不知何时,就成熟懂事了。
成熟到,即便骤然目睹眼下这样的场面,也能面色淡然地走过去。
似乎挺好的。
应该会越来越好。
不再非他不可,生活里的一切,都崭新而光明。
程砚宁就那么看着她,逐渐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他也终于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一颗心归了位凝成冰,不安无措随之而去,留下满满的死寂。
赵嫣然也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骤然僵硬之后,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可她只觉得空虚。
喜欢他好几年,这是两人之间的最近距离,她却无法高兴。
先前碰到那女孩的时候,她谎称程砚宁醉酒吻了她,可事后回想,只觉得自己可笑可悲可怜。别说留学在外,就学校里平时社团聚餐的时候,程砚宁都从未喝醉过。
他是那种不会给任何追求者可趁之机的人。
他从未放任自己失态,也从不放任自己神志不清。
无论何时,他都保持冷静和理智,压根不像二十出头的男生。
他所有短暂的失神,都是因为那个女孩。
就像刚才,他在听自己说话的时候突然走神,她一侧头便用余光瞥见了那个女孩远远走来,嫉妒失望突然涌上,让她不顾矜持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可她抱着他,却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羞耻难言,赵嫣然放开了他。
程砚宁没看她,也没说话,就在她放开他的瞬间,转身要走。
“程砚宁!”
赵嫣然又猛地叫住了他。
程砚宁垂眸看她一眼,淡声问:“还有什么事?”
赵嫣然的目光落在他手里捏紧的文件夹上,良久,抿唇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
对答如流的三个字。
赵嫣然心中倏然一痛,终归没忍住,问他,“你都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抱你?”
程砚宁盯住她看一眼,“无所谓。”
世间大抵没有比这更可笑又让人生气的回答了。
赵嫣然只觉得,她长这么大,都不曾被人这般漠视冷待过,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无比迷恋他。因为这份迷恋的驱动,她甚至在这样一个气氛糟糕至极的夜晚说出了一直深埋心底的那句话。
“因为我喜欢你。”
程砚宁听到了她掷地有声的表白。
可,他还是没任何表示。
赵嫣然爱极了他不言不语时俊秀的容颜和微抿的唇角,可同时,她也恨透了这个细微表情所代表的含义。两个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已然捅破,她也再没什么顾忌了,稳稳心神又说:“甄明珠是你前女友吧?”
闻言,程砚宁捏着文件夹的手指突然紧了紧,他再也没有应付赵嫣然的耐心了,蹙起眉头冷声道:“她是谁和你没关系。时间挺晚了,我上去了。”
赵嫣然:“……”
顿了顿,程砚宁又说:“以后还东西别这么晚,免得被误会。”
她巴不得人误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