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殿后有一方花园,女帝时常来这里摆弄花草。
花园旁边搭建着一座小屋。
小屋里灯火明亮,注定是个不眠夜。
虽已春深,中年书生仍然围着毛毯,独坐桌前。
烛光映照下,他嘴唇微白,脸颊上透着不健康的红晕,明显有气血亏虚的征兆。
由于常年谋划思虑,心力交瘁,本应精力旺盛的元本溪,却忧虑成疾,身体虚弱多病,眉宇间始终隐藏着一股晦暗的气息。
紫河车、决明子、苍术多种不同的草药摊放在纸上,被他有条不紊地捏进小秤里,精准称量后,倒进煎药的小陶罐里。
世人只知,他有鬼神莫测之机,外表神采飞扬,却不知他心神枯竭,终年在药力支撑下,才勉强没有垮掉。
以他的绝艳天资,早已臻至七境巅峰,之所以没能更进一步,是因为他的志向在于统一南北,经纬天地,而非做一个武力群的匹夫。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跟师傅师兄的差别。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名白衣少女走了进来,站在他身旁。他没有抬头去看,仍然专心收拾着面前这堆命根子。
“如师尊所料,果然是萧大人亲临,双方险些大打出手。最后是六师叔出面,阻止了萧大人。”
赵香炉垂手而立,简要禀报拍卖会最后的结果。
元本溪恍若未闻。
“小师叔他已经被带进宫,此刻正在御书房面圣。”
元本溪依然不语。
一切跟他预料得严丝合缝,分毫不差。他深居皇宫多年,对于女帝和萧铁伞的心性,他再了解不过。
赵香炉见状,欲言又止,眼眸里泛起一抹忧虑之情。
元本溪目不转睛,盯着秤杆上的精细刻度,谨小慎微地推着砣绳移动,生怕出现分毫的称量偏差。
“你很担心他?”
赵香炉一怔,坦然答道:“他跟我同出西陵,原本有同窗之谊。先父已逝,他现在就是西陵最大的寄托,我不想看到他出事。”
元本溪眼皮微眨,语气淡漠,“他的野心,岂会满足于小小西陵?只怕这座长安城,都装不下他。”
赵香炉听出话里的寒意,犹豫片刻后,恳求道:“师尊,我知道您不喜欢他。但是,看在弟子的薄面上,您能否亲自走一遭,在陛下面前保住他?”
元本溪将那味当归倒进陶罐,放下小秤后,正欲说话,忽然一阵咳嗽。
赵香炉惊惧,以为是自己的话惹师尊生气,迅走上前拍抚他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平息下来,面色愈潮红,说道:“不必杞人忧天,他的本事远比你想象中还大。陛下不仅不会处罚他,还很可能会大加封赏,采纳他的谏言。”
赵香炉闻言,心头微松,连忙去里间拿来一条湿毛巾,递给师尊。
元本溪擦拭着刚才憋出的虚汗,随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我跟他素不相识,为何会不喜欢他?”
赵香炉摇头。
“为师一生,精于阴诡权谋,躲在幕后编织陷阱。我不喜用阳谋,而你小师叔,恰恰精通此道,而且他的手法太过嚣张。区区五境,就想在京城肆意横行,自以为高明,实则在拿性命弄险,愚不可及!”
赵香炉似懂非懂。
“所谓阳谋,在于因势利导,正大光明地算计别人。你小师叔有足够的智力,但没有足够的实力,明明是在狐假虎威,倚仗着夫子的恩宠,实际要做的事情,却跟夫子背道而驰。不计后果,逞一时之快,只能算是自作聪明!”
赵香炉完全听不懂了。
元本溪没有顾忌她的感受,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就是我不喜欢他的地方。我和陛下都看透他的伎俩,之所以没拆穿,任由他恣意妄为,并非因为他的阳谋很高明,而是我们想利用他,姑且听之任之。等着看吧,以后陛下绝对会报复他!”
或许由于任真的风格跟他迥异,又是在他眼皮底下班门弄斧,这让他感到厌恶,莫名联想出一副小师弟阳谋得逞后的嚣张嘴脸。
赵香炉虽然听不懂,听到“报复”一词后,神情骤凛,说道:“师尊,他毕竟是您的师弟,要不您”
元本溪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作壁上观,明哲保身,躲避犹且不及,绝不会主动跳进这场纠纷。”
他心里很清楚,任真提出的儒剑同修,确实是解决当前危局的最佳选择。无论于公于私,陛下都会采纳,而他本人也支持这条建议。..
但是他更清楚,任真真正的野心是在朝堂上崛起,势必会得罪老师和大师兄。此时他如果表态,站在任真一边,就会得罪另外两方,得不偿失。
所以今夜,他始终没有露面,明明知情,却装成不知内情的旁观者。
这也是他对任真不爽的原因。
赵香炉有些无奈,正准备再劝,这时,敲门声响起,一名内监走了进来。
元本溪见状,没等内监开口,便先行站了起来,长叹一声,“终究还是无法躲过”
他知道,陛下宣他觐见,是要征求他的意见。明明已有主意,她还要多此一举,显然是不想让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这场热闹。
夫子,大师兄,小师弟,现在连他这个二师兄,也被迫卷进来。
他还能如何选择?当然是一如既往,站在陛下身边。
他整好衣襟,在内监引领下,朝御书房走去。
夜色深沉,前路漆黑。
灯笼里光芒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