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清心殿。
这座宫殿幽深空旷,是女帝武清仪的寝宫,若没有紧急情况,任何人不得擅入。
今日,寝宫里来了一位客人。
顾海棠白裙如雪,款款而入,作为吹水侯的家眷,在这里等待女帝召见。
任真出征前,她便被一纸诏书请进皇城,安置在智脉脉泉里疗伤。不知是遗忘了,还是很有耐心,女帝至今没召见她,约谈纳妾之事。
就连这次召见,其实也是在她请求下,女帝才应允见一面。
海棠静静坐在正堂里,等候女帝现身,面容恬静,其实心里很乱,远不像看起来这般淡然。
重新知命后,她和任真心意相通,只要任真想起她,她就能立即感应到。有了这份特殊的羁绊,即使暂时分离,两人也能朝夕眷念,随时保持沟通。
哪怕是征途中,无论再忙,至少夜深时,任真都会躺在床上,心里想着海棠,对她倾诉很久。
虽相隔万里,天涯生明月,两人共此时。
然而数日前,毫无预兆地,任真突然不再想她,相应地,她便无法再感应到他,两人失去联系。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她反应灵敏,迅速意识到,这很不寻常,可能是任真出了状况。于是,她主动请求觐见女帝,询问任真在前线的情形。
她的推断是对的,任真身中剧毒,至今昏迷不醒,自然无法再想她。
早在数日前,女帝就已收到暗形密报,知晓任真的境遇,苦于没法跟海棠交代,便将她的请求搁置起来。
根据最新情报,此时任真正在求医途中,暂时无性命之忧,女帝才决定见海棠一面。
等了一会儿,女帝从宫殿深处走出。
出于召见女眷的缘故,她披散着长发,没有梳妆,显得闲适随意。同为女人,难得在内宫里接见女人,她想更平易近人,跟海棠聊聊家长里短。
见她出现,海棠起身,轻盈道福行礼,“民妇拜见陛下。”
女帝落座,打量着海棠的淡雅衣饰,暗暗赞叹,真是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嘴上说道:“你就是海棠吧?不必拘谨,坐吧。”
海棠落座,抬起头来,淡然自若。
堂堂剑圣,会过天下各路豪杰,经历风浪无数,面见这个柔弱无力的女帝,又怎会感到紧张。
女帝凝眸,细视海棠的绝美面容,竟有些看痴了。
这眉眼,这鼻梁,这嘴唇,匀称至极,如同天神亲手雕刻,简直完美无瑕。
“怪不得吹水侯对你情有独钟,夫人果然国色天香,连我都感到惊艳。”
她由衷赞叹,有些动容,开始理解任真为何拒绝纳妾了。
海棠勉强一笑,“谢陛下。”
女帝目光如炬,看得出她的敷衍意味,却没有立即谈正事,依然仔细端详着她,宛如在欣赏艺术品。
海棠被人这么盯着,也不觉得尴尬,脸色波澜不惊。
看了一会儿,女帝微微叹息,感慨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海棠默不作声,等着下文。
“你才进京城不久,大概还不知道,京城有副名画,叫剑圣一笑图,上面画的是旧剑圣,顾剑棠,令无数女子倾慕,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
海棠嘴角微挑,我最美,这是自然。
女帝眸光流转,眼前浮出无限遐想,“不知为何,看到你,竟让我又想起他。或许是你们都太俊美的缘故吧……今日见你,我一饱眼福,可惜此生,很难亲眼见他一面……”
她触景生情,略一垂首,神情有些怅然。
海棠见状,心里想到,前几年民间有传闻说,女帝对剑圣生出倾慕,将肖像图挂在寝宫里,原来是真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再阴险恶毒的女人,也还是对盛世美颜无法抗拒。
“是啊,听说顾剑棠已经反了,您若见到这位大逆,凶险异常,未必是好事。”
事实上,刚才她真动过弑君的心思,只是不想玉石俱焚,才放弃这个念头。
女帝哑然一笑,“我夺走他的圣位,他想杀我很正常。可惜他不知道,当初他回云遥宗时,我担心他的安危,还专门派人去保护过他。这种人情债,岂能算得清?”
女帝贪恋剑圣美色,不忍毁掉她,所以派薛清舞回到她身边,又给云遥宗送去合欢铃,这些的确是真的。
然而堂堂剑圣,又怎会沦为女帝玩物?
更何况,剑圣本尊也是女人。女帝时常对着剑圣一笑图发呆,注定是痴心妄想。
海棠没有搭腔,心道,何必言不由衷,你迷恋我的容貌不假,猜到我跟任天行有旧,借南晋的刀杀我,这也是真的。
女帝摇头叹息,伤感道:“自古男尊女卑,女人身不由己,这等终身大事,岂能自己做主?即便是朕,位尊九五,也不敢任性而为,更何况无数民间女子。”
说着,她瞥了海棠一眼。
她刚才感慨这么多,看似即兴而谈,其实是想把话题引向这里,警示海棠。
“三从四德,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身为妇人,就得遵守规矩,克制霸占欲,才能家庭和睦,成就贤惠之名。若非如此,朕直接降旨,将剑圣召进后宫,又有何难?”
人言可畏,连朕都不敢肆无忌惮,逾越礼法和舆论,更何况你区区一介民妇,还想阻挠夫君纳妾,抗旨不遵?
海棠皱眉,听出弦外之音。她这次被召进宫,本就是为了解决娶沐清梦过门一事,只是,现在谈这个,还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