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山以北,千里之内,皆是坦荡平原。平原北侧,又有一山,名为邙山,虽不如两界山险峻,没有坚城要塞,但支脉众多,占地面积不小。
邙山深处有条裂谷,狭长幽深,四周悬崖绝壁,很是险恶,从用兵角度而言,这种复杂地形最适合设伏。
清晨时分,邙山雾气湿重,崖壁上方的草地里,密密麻麻地趴满士兵。他们纹丝不动,都密切注视着谷底的动静,哪还在意露水打湿身上的白袍。
他们已经蛰伏了整整一夜。
靠近悬崖的最前端,那名中年将领突然停止打鼾,揉了揉惺忪睡眼,俊朗眉眼间焕发神采。
“来了。”
谷里不见风吹草动,但他躺在地上,凭借强大神念,已经捕捉到数里之外的行军马蹄声。等待已久的猎物,终于要露头了。
听到这话,周围将士心神骤紧,纷纷检查弓弩箭壶,为这场绕道伏击做最后的准备。
白袍将军旁边,有名男子头戴斗笠,盘膝入定一夜,此时睁开眼,瞳眸如澄澈明湖,不见任何杂质,闪烁着湛湛光芒。
他也穿白衣,却跟身旁那些白袍样式不同,准确地说,是件洁白的袈裟,赫然是名僧人。
此人侧首,看着睡醒的陈庆之,点头致意,温声说道:“将军胸中有几分胜算?”
陈庆之撩起袍角,擦了把脸,微笑答道:“小胜有九成,大胜的话,有八成。这一成之差,取决于对手的智慧。”
僧人若有所思,扭头扫视着周围地形,说道:“贫僧是方外之人,不通兵法,却也知道,峡谷进兵乃大忌。敌人放着邙山大道不走,非要挑这险境,想必暗藏杀意。”
陈庆之翻过身,探望着谷底的路面,淡然道:“大师说得是。所以我才说,能否大胜,就看对方够不够聪明。如果他够聪明,就该知道,我会在这里设伏。”
白衣僧人闻言,转身看向后方群山,目光悠远,“如果他够聪明,也就意味着,咱们身后还有他的伏兵。”
陈庆之不置可否,眯起双眼,“情报的来源诚然可靠,我最初也以为,那个年轻人出于谨慎,临时改换路线。但转念一想,既是谨慎之人,又怎会选这条路?显然,这是故意引诱我来设伏啊……”
僧人极有慧根,点头道:“不错,昨夜赶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咱们绕过两界山腹地,是不是太容易了。原来将军早就看穿,这是条计中计。”
陈庆之微微一笑。
这就是他刚才表达的意思。所谓小胜,任真没暗藏计中计,只是运粮从此经过,那么,白袍军的斩获只有粮草。所谓大胜,要靠任真的智慧,他投入的兵力越多,白袍军诛杀的猎物就越多。
“大师有所不知,那个吹水侯,前些年受曹先生指点过,自然颇有灵性。若是凡夫俗子,连这么精妙的计中计都想不出,又何须劳烦咱们摆下更大的阵仗?”
两人默契对视,会意一笑。
如果说,任真的粮队是蝉,那么,这支白袍军就是螳螂,任真用以收官杀棋的,则是黄雀。陈白袍看透层层埋伏,还敢泰然自若,以身涉险,可以想见,在黄雀身后,恐怕会有拿着弓箭的猎人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猎人持弓捕黄雀。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埋伏之外有埋伏。
陈庆之能百战百胜,成就战神威名,自有他的道理。想算计他,休说寻常智慧,连高人一等的智慧都不够。任真若要赢他,就得看自己究竟高出几等。
两人说话功夫,远处谷口,马蹄声渐渐响起,山谷大地也震荡起来。
陈庆之伏在悬崖边,盯着出现在视线尽头的旌旗,脸上杀意外露,“弓箭手准备,待会听我号令。”
后方弓箭手闻言,纷纷引箭在弦。
陈庆之转身,看向那名僧人,沉声道:“大师,你带一队人马下去,等敌军全部进入山谷,你再阻截他们的退路,来个瓮中捉鳖!”
僧人欣然应允,领命而去。
陈庆之指挥有素,迅速布置妥当。不管今天有多少层埋伏,他都要先把任真杀死在谷里,洗清当日渡江未遂之耻。
一炷香过后,眼见运粮军进入埋伏,陈庆之豁然起身,暴喝一声,雄浑嗓音响彻山谷。
“动手!”
山谷两面,万千晋军齐出,旌旗招展。
嗖嗖声响起,无数利箭射出,如蝗群一般,密密麻麻,从上空坠进山谷。即便是再勇猛的将士,面对这片箭雨,也束手无策,很容易被射成筛子。
而在谷口,白衣僧人率大队军士,围堵得水泄不通。一时半会,虎卫无法迅速冲杀出去,只能暴露在敌人的射击视野内。
然而,任真早有准备。他在粮队中间,见箭如雨下,不慌不忙,一声令下,“卧倒!”
只见众多虎卫纷纷倒地,然后钻进粮车下面。
准确地说,是木牛流马。
既然敢以身犯险,拿自己当诱饵,任真自然会预谋周密,先保证人身安全。他不是没想到,陈庆之居高临下,会放火箭,掷滚石,所以,他在设计木牛流马时,特意进行针对性改造。
每辆木牛流马下方,留有不小空间,能让军士钻进去躲避。而在车的上方,被墨家匠师们铺上精铁,打制成盾牌形状,足够坚韧结实,不怕重击和火烧。
白袍军的攻势固然凶猛,但在木牛流马面前,并不足以造成杀伤。
此时,任真和杨玄机正躲在同一辆粮车下面,竖耳聆听着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