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莫家。
若按往常这个时点,莫问天应该正在官衙里坐堂。然而今天,他却没照常当差,而是让次子替他去告病请假,独自待在后花园里,悠闲地吃着早茶。
晨光从墙头照进,洒在他那身朱红色的长袍上,显得红艳贵气,宛如怒放的玫瑰。
他躺在竹椅上,享受着静谧的环境,怡然自得,看不出半分病态。
没去当差,并非因为他偷懒,而是他很清楚,最近正值多事之秋,京城内外将发生很多动乱。在这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操闲心,还不如躲在家里。
白袍军奇袭长安,他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以京兆府尹的职责,他应该站出来,稳定京城治安,防止发生暴乱。但同时,他又是红衣鹰首,是南晋安插在北唐的密探首领,这时候应该里应外合,制造内乱,协助白袍军攻城。
南晋北唐,谁都不能得罪,他谁也不想帮。当两重身份出现冲突时,他无法再中立不争,那就只能消极逃避,装病置身事外。
这场大战鹿死谁手,他不关心,只需等尘埃落定后,再跑出来山呼万岁就行。在他看来,这就是脚踏两只船的好处,无论谁胜谁负,他都不会翻船落水。
“人到中年不得已,热水杯里泡枸杞……”
他翘起二郎腿,眯着眼,懒散地轻吟这么一句。
不远处有口水井,旁边的槐树梢上,喜鹊窝里叽叽喳喳,仿佛是在回应他。
忽然,那窝喜鹊受到惊吓,从树丛里扑棱飞走,逃之夭夭。
它们显然是看见了,一名白衣男子从井里无声爬出,披头散发,宛如水鬼,静坐在井沿上。
几乎同时,莫鹰首睁开眼眸,仰视着蓝天,眼神深邃。虽感知到对方的现身,他仍然躺在竹椅上,没有起身相迎的打算。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沉默无言。
无事不登三宝殿,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白衣男子先开口,“咱们四人里,最享福的是你,我最羡慕的也是你。”
红白紫黑,各司其职。
龙渊堂常年藏在金陵的护城河底,承接绣衣坊的情报生意。只要有人往河里投放油纸袋,龙渊堂就打捞上来,负责讨价还价,再提供相应的讯息。(第2章)
白衣龙首听起来威风,实际就是个水鬼,不得自由。
而黑衣凤首,则天天到处说书,监视金陵一应事务,忙的焦头烂额。至于紫衣猫首,更不用多说,通过青楼妓院的皮肉生意,打探各路情报,绝不是份好差事。
唯独红衣鹰首,既可以招摇过市,外表光鲜亮丽,成为上层社会的权贵,又能天天陪着亲属,不必像其他密探一样,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苦日子。
鱼莲舟看着那身红袍,流露出由衷的艳羡之情。
莫鹰首这才坐起身,跟鱼龙首四目相对,淡淡地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果体会到当卧底的那种提心吊胆,你就不羡慕了。”
鱼龙首哑然一笑,将乌发撩到脑后,瞳眸里闪着邪魅的光芒,“提心吊胆的滋味,似乎是很痛苦,不过,白袍军破城在即,你马上就能解脱了。”
他不想多费口舌,在地面停留太久,这话算是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莫鹰首无动于衷,装作没听懂他的话意。
鱼龙首见状,继续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正是莫兄建功立业的良机,应该大展神威才对,何必躲在家里,喝这枸杞茶?”
莫鹰首面无波澜,问道:“什么意思?”
见他还是装傻,鱼龙首笑意渐散,认真地道:“仅靠陈白袍攻破长安,并不容易,该轮到你出手了。以你在长安黑白两道的根基,肯定能掀起波澜,让北唐自乱阵脚!”
莫鹰首摇头,“不见得。长安这潭水,远比你想象得更深。时机未到,我贸然出手,不仅没法配合陈庆之,反而会暴露身份,前功尽弃。”
鱼龙首神色微凛,站起身走向莫鹰首。
“听你的意思,难道是想隔岸观火,在这关键时刻,不想替陛下卖力?莫问天,希望你先想清楚后果,再回答我这个问题。”
他坐到桌旁,直直盯着莫鹰首,目光幽冷。
莫鹰首不温不火,靠在竹椅上,平静答道:“我对南朝的忠心,从未改变,也轮不到你来质疑。不是我不想替陛下卖力,而是我还没收到上峰的明确指示,不能轻举妄动。”
换言之,我鹰视堂的事,还轮不到你鱼莲舟来管。
鱼莲舟眼眸微眯,“指示?到了这时候,你又开始装乖孩子了?陈白袍临时北上,奇袭长安,估计金陵才收到情报,你让陛下如何给你传达指示?”
莫鹰首耸了耸肩,无奈地道:“那就怪不得我了。我一向唯皇命是从,从不擅做主张,更没插手过其他三堂的事务。没有命令,你就想指挥我,这是不可能的。”
鱼莲舟豁然起身,怒气渐炽,“你是摆明了要推诿狡辩,对吧?难道你就不怕,此事过后,曹先生再来找你问罪?”
上次跟袁猫首见面时,他就曾说过,四堂未必齐心,那时他已看出,莫鹰首油滑世故,不会尽心为南晋效力。若非形势所迫,他也不愿现身来见。
陈白袍千里奇袭,现在正是攻陷长安的天赐良机。他不忍坐视不管,所以才打定主意,劝鹰首动手,接应陈白袍。只要鹰首肯点头,里应外合,那么,大事可成。
眼前最难的,就是逼鹰首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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