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士兵此时皆是头脑一片呆滞,手臂酸肿,根本分不清敌人或者同伴,只知道朝前挥舞着刀剑,挥舞着,挥舞着,直到被最后击倒,兀自不肯停下。
赵旭之没有站在柳辞身边,先生风华绝世,在他身后无论怎么样都会显得很没有格调。
一个满身血污的士兵快步走到他身边,敬礼报告:“少主,第七军已全军覆没,二军还在做最后的抵抗。大商攻势正紧,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这是最后一次报告了。”
他端庄地行了个礼,转身大步冲向了厮杀剧烈的战场。
赵旭之的手在空中虚抓了几下,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几天他和柳辞自然不是除了开会什么也没干,针对大商的君臣他们做出了一份简略的计划。
计划简略到只有两个字——
焚城,赴死。
柳辞命不久矣,赵旭之难有作为,而无论两人成败大周之内已有数位城主因军粮之事和两人水火不容,唯有两人一同赴死,大周群情激奋,墨羽才有可能彻底站在大周一边,并借着他们的死,登临周师之位。
“只差一把火哟。”赵旭之咳嗽两声,心中吐槽一把平时闲着没事就咳嗽但奇迹般地让咳嗽对生活没什么影响的墨羽,手中的令旗不知道该不该挥下去。
上战场要喝壮行酒,一时英雄主义上来,生死也就置之度外了。
喊两句口号,在鼓声之中冲锋陷阵生死肚外——这个不难,昔日夏皇还一时冲动派人刺杀过蛮皇呢,难的是给你足够的时间细思量细权衡。
“人呀,要不然你就聪明到念头通达,要不然就笨到什么都想不到,我这算个什么啊。”这是决定赴死后的第三天,最后一天谈判的时候他还在林涵面前硬气的不行,今天手怎么就抖成这样了?
其实林涵的手现在也很抖。
血泊之中的衣冠胜雪,尸体前的绝美男子,如同杀戮和鲜花放在一起比对,总能让人在诧异之中有一丝不安。
“将军今日何故以真容对我?”绝美的男子笑着抚琴,琴声一动,三丈方圆商军卸甲。
“岂敢以面具欺瞒先生?”林涵示意周围的士兵退下,“先生以fēng_liú名天下,为我人族力敌一族一品,何故为了这一座小城而战?先生若想走,晚辈……”
“这场战争,只怕并非由将军指挥的?”柳辞摇摇头打断了林涵的话,“将军前番喝令全军不许使用弓箭已经越权了不是?那就莫要在说些有的没得招惹商君不快了。”
“那晚辈今日,也只好斗胆拦一拦将军了。”林涵苦笑一声,抽出三尺长剑,剑尖在身侧微摆,划过血泊,荡起血滴。
“拦?”
“晚辈仓促进城并未随军而动,侥幸摧毁一处弩砲才发现弩砲之上并非巨石而是油罐,而先生又一反常态的使琴为武器,是以晚辈斗胆猜测,先生已设定完全弩砲轨迹,只等一声令下那弩砲便尽数发射,先生抚琴一曲震碎油罐,便是一场全是油的‘雨’,而后只需一把火,大商入城数万人都将葬生此间。”林涵一边说一边观察柳辞,柳辞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而他心中的不安却愈发的浓烈了起来。
“先生,晚辈可是说对了?”林涵再问,身后的大商士兵听着两人云里雾里的对话却是一惊,虽然不甚明了,但继续待在城里一会极有可能被烧死他们却是懂了。
很奇怪,冲向柳辞明知必死许多人不怕,而知道自己有可能被烧死的时候,很多人却怕了。
赴死在这些年早就成了简单的事,而当有生的希望时这件事就变得无比艰难。
几个士卒互相看了一眼,便悄悄往后走去,而后剑光一闪而过,听到两人谈话的大周士兵的世界在一瞬间静止了片刻,随后他们眼前的画面不断攀升,知道他们看见了同伴的无头尸体才反映过来此时的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闻说将军杀伐果决,今日一见果然。”柳辞皱眉道。
林涵的杀伐果决出乎了他的预料,听到林涵说破他的计划他本打算将计就计让这几个士兵把消息传出去,大商士兵人心惶惶急于出城,城门口却全是尸体,届时单单是互相踩踏推攘便能再杀数千商军,何况对侥幸逃出的人而言,部队与部队之间在撤离时的梁子可是已经结下了。
不曾想,林涵竟真的对几个完全信任他的士兵下得去手。
林涵却没什么心理压力似得甩了甩剑上的血,道“那又如何比得上先生?”
我不过是亲手杀了有可能影响军心的几个士兵罢了,先生您这一计,可是要葬送满城生灵啊。
两人相视一笑,指挥弩砲的旗子尚未扬起,还不是动手的时候,此时的两人更像是朋友,毕竟此间无人能懂柳辞,亦无人明白林涵。
没人懂柳辞周游天下终究还是大周书院之中的少年郞,没人明白林涵眼中的天下应该是什么模样,明白他看见的烽火成书、英雄落幕。
“两个自私的人。”
柳辞突然道,林涵附和着点了点头。
倘若有人听到,只怕要惊掉了下巴。
柳辞为大周坦然赴死,布天谴之局,只求大周有一线生机,竟是个自私之人?
林涵为大商鞠躬尽瘁,背权臣之名,甚至今日本不必出战,却仍选择在柳辞身前拔剑,竟也是个自私之人?
这二人不求私利,甚至青史之名也不要了,竟是个自私之人?
林涵笑了,他听到了弩砲发出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