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仝苦笑一声,遂将最近这两个月里发生的大事,与面前这位消息闭塞的兄弟一一道来,雷横一听舌桥不下,半晌方才道:“田虎要死,俺倒不吃惊!方腊要跑,他也就那德性!只是王庆那厮见了王……寨主跟见了亲人似得,说招安便招安了!?那朝廷下一步还不铁板钉钉的朝着梁山来了?”
朱仝颇为沉重的点了点头,当下喝尽了杯中残酒,缓缓道:“朝廷对梁山下手,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毕竟咱们有高丽这个大后方。但现在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女直人很有可能介入进来,这才是眼下最要命的事情!你想想,高丽是山寨这两年心血所在,若是被那如狼似虎的女直人盯上,只怕新设的五座州府,早晚沦为战场啊!”
雷横往回咽了一回口水,女直人的厉害他太知道了。别人可能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但他却是天天亲眼目睹啊——他手下就有近千退化版的女直人。直到此时,他方才体会到朱仝的悲观不是毫无道理的,这位兄长本来就是济州岛兵马都监,那群马夫的本事,他还能不知道?
“咚咚”,朱仝敲了敲桌子,雷横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想说点甚么,终究无话可说,下意识伸手揉了揉鼻子。
朱仝从雷横面上收回目光,暗叹了口气,忽然问出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来:“如今宋押司也受了朝廷招安,算是遂了他的凌云之志!兄弟,当初你随着我,与他割袍断义,后不后悔?”
“哥哥没来由说这些作甚?!”雷横面上有些难堪。
雷横说的并不是笑话,但是朱仝却笑了起来,最后十分平静道:“你现在如果想走,我可以和保正联名保你下山,免得将来押司勾你,再弄出甚么事端来,叫咱们郓城出来的几个兄弟之间,不大好看!”
雷横一听这话,呆呆望了朱仝半晌,朱仝也不催他,只是斟酒,只见这时朱仝斟一杯,雷横便喝一杯,一连喝了三杯,雷横偌大条汉子,忽然无端的便哭了出来,当场跪到地下,朝朱仝连磕了三个响头,谦恭为本的朱仝这时居然不躲不闪,生生受了这个大礼。
朱仝的浑家听到动静,跑出来查看,哪知雷横已经推门走了,只听朱仝叫道:“记住,你没出过海,一直待在二龙山上,什么都不知道!”
“大哥,咋了这是?两兄弟怎么还闹成恁般?”
朱仝浑家不由十分纳闷。可当她发现丈夫脸上出现一种笑得比哭还难堪的“笑容”时,顿时慌神了。
半晌,朱仝脸上的奇怪表情消失了,同时喉间冒出一声苍老而枯涩的声音,“倒酒!”
“大哥,你可真不能再喝了!”朱仝浑家此时又被丈夫苦涩的语气给吓到了。在她印象里,她的模范男人,还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朱仝见妻子不肯从命,陡然站起身来,把壶盖弃之于地,随即直将一壶透瓶香,如白水般往喉间倾去。
……
雷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撞回到自己家里的,一进门,发现自己带来的两个伴当正陪老娘说话,安心多了。那婆婆见雷横回来了,道:“我儿,恁大的酒气,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雷横这个人虽说万般不行,但却是个孝子,不敢叫老娘担心,便道:“加起来就一碗罢!”
“一碗啊?”婆婆还当是寻常水酒,一碗酒就是她老人家也喝得,当下笑道:“我儿,既然只喝了一碗酒,那就连夜随这两位回马场去罢!不是娘不留你,到底衙门里的公事要紧!”
“娘,俺难得回一次家,恁就要俺走,俺不走!”雷横心中有些不乐意,之前跟朱仝的一席话,已经让他心境产生巨大的变化,此时对回去继续当那劳什子弼马温更反感了。
“你敢!”那婆婆也不怕当着儿子两个手下的面,直数落起儿子来:“郓城县里出来的,你说哪个像你这样?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苦着一张脸你当谁欠你的?你娘我在这城里可没少听你的笑话,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俺的这张老脸,都在郓城县里过来的乡亲面前丢光了!你说那晁保正、朱仝孩儿怎么就人人说他的好,偏说到你头上时,就、唉……”
婆婆一下说急了,有些喘不过气来,雷横急忙上前搀扶,却被那婆婆甩开他的手,苦口婆心道:“儿啊,咱们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住人家的,就连生了病,还是人家管着。都说这个马场有你不多,没你也不少,完全是照顾你的差事,你说你再不上点心来还这份情,咱们成甚么人了?你是老雷家的独苗,你爹走得早,俺现在就是恨啊,当初真把你给惯糊涂了!”
那婆婆说到最后,竟也平静下来:“你不走便不走吧,明日俺就去官府找萧相公,俺一个老婆子,啥也不会,也就洗洗涮涮还算拿手,俺就一件衣裳一件衣裳的替你还了人家这份情!”
“娘!!”雷横眼睛顿时就红了,他娘这话他可受不了,当场收拾了东西就要回马场,最后千叮咛万嘱咐说转了老娘,雷横这才五味杂陈的踏上了返回马场的路途。
话说济州岛在巅峰时,曾拥有数十万劳力以及俘虏,当时闻焕章是太守,可没舍得叫这伙人闲着,根据王伦的建议,在整个岛上建起了环岛官道(中间是山),遂将徐市县与岛东新设的耽罗县连在了一起,保证了太守府政令畅通的同时,也促进了两县之间的文化、经济来往。
所以雷横此时带着两个伴当走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