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黑色的长风还在不息地吹过,像是从六年前的雪夜开始,就一直远远吹来,直到现在终于追上死亡的步履,才拂动着扁鹊黑发里的那抹苍白。
张良还浮立在虚空里,伏身摇晃着扁鹊凝滞的身体。他的神色惊惶到了极点,目光中焦灼的,全是担心扁鹊就这么死去。
而扁鹊死寂地躺在黑色的地面上,许久没有动弹一下。他空壳的身体静止了,凄冷的目光也静止了,仿佛是生命已到尽头,他再也动不过来了。胸口剑伤里的血倒是不再流了,血的殷红终于开始在黑色土壤中凝固。但在他静止的身躯上,瘦弱的胸腹部已经完全塌陷下去,紧贴着后背干瘪地躺在风中。
没有内脏的扁鹊就像那样一只被掏空了棉絮的布偶,凄凉地倒在地上,也没人能将他拉起。就算张良再悲悯他的痛苦,再担心他的安危,也毫无意义。就像他告诉张良的一样,他早就已经死了,又如何能求生?现在这副如空壳一般的身躯,是早在六年前就存在了的。扁鹊,他早就已经死了。从六年前的那个雪夜开始,从他亲手掏空自己衰竭的内脏开始,他就已经死了。
那么多年了,从他跟随嬴政,到灭杀徐福,再到如今,那么多年的岁月里,他一直都是在用“迷迭”的极限幻想维持着自己的内脏,他一直都只是在借幻象活在这个世界上。理论上说,扁鹊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着的人了,他仅仅是拖着一副行尸走肉般的空壳,借助于幻想,苟延残喘地活在现实。
虽然“迷迭”幻想出的内脏毫无破绽,他的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心跳,都真实无比。但是他知道,他在灵魂意识的深处还是知道,他并不是真正活着。然而扁鹊,他还必须反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的内脏都是真的,自己的存活也是真的。他必须毫无疑惑地去相信,幻想与现实才不会出现矛盾与排斥,不断回流的魔蓝才能更好地维持幻想的循环态,“迷迭”的力量也才能更好运作幻想中内脏。
所以扁鹊实际上一直在欺骗着自己,用尽全力去否定自己潜意识里深知的真相。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勉强拖着这一具空壳,在人世间活下去。但其实这样苟活的他,早也就对生命了无期待了。他不追求幸福,也不执着成就,生命对他而言就是一场无关真假的羁旅,而世界,不过只有黑白。
因此他时常就想,是真是假,是死是活,也都没有什么意义了。而那么多年来,一直支撑着他苟延残喘下去的,只是因为古魔道。从最开始他意外打开第一块古代石板的封印,领悟了秘术“迷迭”之后,他就为古魔道这种玄乎其神的力量所着迷了。后来跟随了嬴政之后,他一直不断尝试和探索,果然又解开了其他的古代石板,见到了古魔道的更多神奇之术。
不论是能封印妖邪的“缚妖水晶棺”,还是能孕育出妖兽千瞳蟒的“千目繁生术”,每一种古魔道的法术,似乎都凝结着诡不可言的奥秘。尤其是他后来,终于了解到了在古魔道中也被列为禁术的存在——“轮回日”!那是要动用巨大资源,牺牲巨大代价,才能释放的禁术,将世界生息引向终极的禁术!扁鹊动心了,作为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他唯一有了一件特别想去做的事。他想要释放禁术“轮回日”,去看到那世界终极的华丽之景!
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当然不可能做到去做到施法如此超量级的魔道禁术。但是嬴政可以,成为秦楚新皇帝的嬴政,将掌握着整个国家的资源。只要有他帮助,扁鹊就能去融炼凌池,去施法禁术。而实际上,嬴政比他更想施法禁术轮回日,所以全力支持。
因此,他们两个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君臣,他们仅仅是相互利用,借助对方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扁鹊并不关心嬴政有什么远大的皇图,也没有所谓的忠心为君。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仅仅因为他想要看到世界的终极。至于在这场巨大的法术准备过程中,需要消耗的大量资源,需要牺牲的无数生命。扁鹊就更不关心了。只要嬴政能将需要的材料提供给他,他就会全神贯注地去融炼凌池。
反正对他而言,众生的生死,世界的存亡,也毫不重要。在他凄冷的目光里,一切也就是一道黑白,罢了。他的心更不会痛,因为他,早也就没有心了。在六年前那一个用幻想新生的雪夜里,当扁鹊最终了扔开枯竭的心脏的那一刻起,他就死了。
他就死了,就像那堆坏死变黑的内脏一样,永然他的生命力像水一样在迅速流失,但是新的水却会不断注入进来,只要缸里还有水,只要他身体里还有一丝生命。他就永远不会掉进死亡的深渊。所以其实,魔龙水晶并不是在救活扁鹊,它只是在以强大的生命力量,在“吊”住扁鹊的命。而只要扁鹊一直握着手中的魔龙水晶,他就能带着失血过多又没有内脏的残缺身体,被“吊”着继续活下去,至少还有十年寿命!
但是扁鹊还是想不通,虽然他能理解了魔龙水晶在这一刻“吊”住自己命的原理,但是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张良要拿出一块魔龙水晶来救他!那可是一块无比珍贵的魔龙水晶啊!让无数人无数势力为之纷争也难以夺得的一块魔龙水晶。为什么?张良为什么要不惜用这么宝贵的东西,来救下他的命?明明他是敌人啊!甚至是祸害了百万人性命的罪人啊!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