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元惜记得很清楚,前世年方九岁的她,可没有这么快醒来。
之后的事,还是她卧床养伤的时候,从谷雨、小满她们几个嘴里听来的。
虽然信息零碎,还不甚详尽……
但幸好,她记性特好,仔细回忆一番,还都能想起来。
若她没记错,很快,娘亲就会从栖霞居赶来。
三婶管氏跟着娘亲过来,本是想帮忙照顾受伤的她,却被她一身的血吓得旧疾复发,尖叫不止,更因情绪过激,导致当场流产,惊动了在福鑫堂歇晌的祖母。
而她,被娘亲抱回观澜轩,期间一直昏迷。
等她醒来,京都已是谣言四起,疯传她仗着自己最受长辈宠爱,刁蛮任性、嚣张跋扈,今日更是为了抢夺一把纨扇,就动手殴打堂姐荀元春,却蠢得忘了自己站在假山上,失足摔伤。
什么纨扇?
荀元春今日,就没带扇子出门!
更离谱的是,她仰面摔下假山,虽然身上多有擦伤;但真正严重的,分明只有脑后那一处!
外间传言却众口铄金,都说她伤的是脸,说她毁容了!
于是,与她自幼定亲的睿王,现在还只是三皇子的萧榈深夜登门,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实在担心她,才会“犯夜”前来探望,实际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悔婚!
容颜有损、恶名远扬,还被一个皇子退了亲……
自此,她荀元惜便成了这京都台城,世人皆知的丑恶刁女,府中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外家沈氏和荀家都竭力挽救她的名声,奈何收效甚微。
之后,祖母再也不会搂着她,声声亲切,笑唤娇儿!
祖父也不再夸她聪敏慧杰,甚至吩咐书房笔墨小厮,不许她再随意入内,更不准踏出府门半步,就怕她污了这荀府的清名!
至于父亲……
祖父、祖母还看重她时,父亲都甚为不喜,此后就更是面子情都懒得做了,见一次,骂一次,后来,索性将她禁足观澜轩,不问生死!
当时的她年纪小、眼界不足,加之后续事端颇多,没能静心思考,只道是天降厄运;然而,如今历尽千帆,再重生回来,她才发现,今日的事太多蹊跷。
呵……
来吧,前世没能揪出的鬼魅魍魉,咱们今生,一一清算!
事实证明,荀元惜还真没记错。
她这念头才刚转过,她娘沈月就提着裙裾,风风火火地穿过那月洞门,狂奔而来。
此时的荀家,长房夫人卢氏带着两个女儿,跟外任的丈夫荀涣去了宣城;二太太沈月性情率直、脾气火爆,难以掌家理事;三太太管氏商户出身,倒是精打细算,可惜商户与清贵门第的规矩礼制,以及来往应酬的处理方式都大不相同……
是以,而今这偌大尚书府,还是老夫人崔氏当家,规矩大得很。
怀抱受伤的姑娘,谷雨不便屈膝行礼,但也俯身颔首,恭敬唤一声“太太”。
然而,沈月就是这荀府的异类,最烦这些繁文缛节!
眉头一皱,她豪迈挥手。
“行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天招呼多少次?你们要真敬着我这太太,又怎么会让我的璨璨受伤?眼下我是没工夫搭理你们几个,缓一缓,一顿板子下去皮开肉绽,就都长记性了!”
沈月平时嗓门就大,盛怒中语速又快,这一开口,简直就跟放鞭炮似的,不善言辞的谷雨根本插不上话。
姑娘出事的时候,身边伺候的,只有小满。
可是,不管是否在场,但凡姑娘有所损伤,她们几个贴身婢女都是失职。
别人怎样,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任打任骂,绝无怨言!
谷雨是个内秀之人,心里什么都明白,嘴上却说不出来,只是恭顺地埋首听训。
看她这样,沈月又是一皱眉。
“给你一棍子,怕都打不出半个屁来,怪不得护不住我家璨璨呢!”
谷雨咬了咬唇,开口也不辩解,只一句:“奴婢以后一定护好姑娘,再不让姑娘受伤。”
沈月撇撇嘴,“啥时候不是这么说?要真做到才好!”
荀元惜一旁听得蹙眉,但却没有插嘴。
虽然清楚记得,自己出事的时候,谷雨并不在身边;但她娘此时责骂谷雨,依照规矩来说,并没有错。
她虽然有些心疼口拙的谷雨,但也不能为了她,下娘亲的脸面。
不过娘亲说的那些话,还真是……
唉!
她们荀家,虽然并非那同姓不同宗的颍川望族;可祖上也是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如今祖父已身居高位,祖母就更注重府中素养。
别说叔伯、父亲和几个兄弟,就是但凡能进主子屋里伺候的奴仆,都没有目不识丁的。有些还能说上两句“之乎者也”,伺候笔墨的丫鬟、小厮们更是张嘴就能背诵诗词歌赋!
这在当世来说,是极难得的。
也就因为这,荀府才能以一介寒门,号称清贵门第,立足京都!
可是,娘亲……
大字不识一个,诗词歌赋和礼仪更是不懂,也不耐烦学;成日舞刀弄枪,哪点像个官家太太?
所以当年,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遮掩、周旋,祖母和父亲看娘亲的眼神,还是满满的鄙夷和不屑。
但纵有万般不好,这也是真心疼爱她的娘亲啊!
就是因为她,即便后来父亲宠妾灭妻,娘亲也没回临川,还继续留在这荀府委曲求全……
而今重生归来,她定会护好娘亲,再不让娘亲被人欺辱、轻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