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宣平王府一样,柏梁台上的灯也燃了一夜,许慕宽却没有睡着,而是一直睁着眼,看窗外的云影天光渐渐分明。
置身于这偌大的宫殿中,他愈发感觉到,络绎人间中,自己不过红尘一粒埃。
昨夜皇后离去之后,柏梁台便再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人将桌上的饭菜收走,都任他这般坐着,残羹与冷炙,处处潜悲辛。
散朝已经半个多时辰了,不论是帝后,还是外头的宫人,都对他这个皇子不闻不问,柏梁台就好像是刻意被遗忘了一般,他轻轻一走,都能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回响。
许慕宽明白了,父皇和母后叫他进宫,不过是想让他坦白……随他进城的那个所谓“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若不说,他们便不放他走。
但是有素衣在,想来小丫头不会出什么事。
他不疾不徐地走过去,推开殿门,守在阶下的小太监弓着腰跑上前,他抬手一招:“替本王重新束发。”
要想从柏梁台走出去,要想回宣平王府,要想保全她不出事,或许……就要对父皇和母后说些实话。
头上的九旒冕被小太监小心摘下,发髻不过梳到一半,皇后又带着人匆匆赶来。
“昨夜是不是没休息?”
不愧是生身母亲,都未正眼看他的脸,便知道他定是一夜未眠。
也不等他回答,皇后凌了一眼他身后等着束发的小太监,责怪道:“先打水来给殿下洗脸漱口,你都不知道早起进来瞧一瞧么?”
“奴才知错。”
许慕宽看了眼赶紧跪地讨饶的小太监,眉心轻轻一皱:“母后不用怪他,是儿子睡不着。”
“你心里想着事,当然睡不着。”
皇后抬手抚平他衣襟上的皱褶,心中一软,“人有情是好事,可是你的情……有时候却能害了他。”
“儿子……明白。”
“这就是了,”皇后难得露出一抹笑,牵出眼角几条细纹,“先吃饭吧,有话……也留着,待会儿去你爹爹面前说。”
“是。”
昨夜的残羹冷炙顷刻便被撤下去,换上一桌新菜,都是依着他素日喜好做的,可他环睇一圈,举着的箸却不知该落在何处。
皇后又是一声喟叹,亲自为他布菜:“皇儿啊,食品称珍,何者为最?”
许慕宽接了母后递过来的碗,云淡风轻地道:“食无定味,适口者珍。”
“你既知食无定味,缘何要执着于那个男人呢?”
“没什么……”
他摇摇头,心知这个误会若再不澄清,定然是解不开了,便放下碗筷,轻轻一笑:“此事……或许不如母后想那般不堪。待会儿见了陛下,儿臣会和盘托出。只是不知……迎娶大燕公主一事,父皇是如何安排的?”
“我朝中除了你二哥哥,就只有你一位嫡出皇子。那位昱阳公主,既不是燕皇嫡亲血脉,似乎也不是睿王正妃所出,只是占着个独女的名头罢了。”
“那父皇的意思……?”许慕宽心中一紧,随即又舒眉笑道,“儿臣在云中戍边时,也曾听说过这个昱阳公主的名头。当时大燕驻守南境的主帅,就是她,儿臣在她手上,可没讨到一丝便宜。”
“这么说来,她倒还是个战功赫赫的女帅了?”
皇后广袖一拂,铮然笑道:“可她若当真是将帅之才,燕皇又怎会准她来和亲?更好笑的是,当初大燕和氐族和亲时,说好嫁的就是睿王府的嫡长女,当时封了个大长公主,半道上却说是病死了……”
“怎么现在又嫁一个昱阳公主,也是睿王府的嫡长女,这大燕的睿亲王府,到底有几个嫡长女呀?”
“你父皇问了那个使臣襄定侯,那人也顾左右而言他,反正就是不肯说……这下咱们纵是想娶,也不得不多留个心眼了……”
“那……父皇到底怎么说的?”
许慕宽故作不在意般靠了下去,眼中却飘忽一丝隐忧。
“你父皇……说到底还是心疼你的,大燕要嫁公主来联姻,那娶就娶吧。他现在已经在拟旨了,说是就让那位昱阳公主,嫁给你三哥。”
“什么!”
“正好你三哥哥有意续弦……”
皇后只觉得自己眼前人影一晃,许慕宽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沿途宫人都讶异地看他,满宫上下什么时候见过宣平王这个样子,连发冠都没戴一个,竟然直接冲进了永安殿。
“陛下!儿臣要娶大燕公主!”
“你说什么?”
魏皇性子从来都温和,但看着冒冒失失闯进来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心中还是冒了火:“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你刚刚说什么?”
“儿臣……要娶大燕公主。”他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抬头直视着魏皇,“儿臣要娶她。”
“朕已决意让你三哥迎娶公主。”魏皇的话意很轻,却夹杂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可国书上要迎亲的是儿臣!”
“你竟敢顶撞朕?”魏皇不可置信地皱着眉,抓起茶盏就朝着他扔了过来,许还是手下留了情,瓷盏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砸在地上,飞溅了一地的瓷片。
姗姗来迟的皇后错愕地看着眼前一幕,赶紧上前,一把拥住魏皇手臂:“陛下!陛下!成儿定然不是有心的,您纵有气,也容他辩解几句可好?”
许慕宽却站起身来,整理好衣袍,又跪地叩首。
“陛下,儿臣有罪,欺君之罪。”
“什么?”皇后失措地张口,“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