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苍白,两边颧骨高高地凸起,瘦得只剩皮包骨,整个人枯萎得像一张干瘪的半点水分也没有的白菜叶子。
唯有那双眼。
那双眼并没有因为疼痛的折磨而失去光彩,他伸出无力的手指,指着江虎子用尽全身力气破口大骂。
“畜生!你…你说你是将军批准,让,让你休假回来的!”吃力地吼了一句,他捂着心口,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江虎子扑了过去,急忙流着泪帮他按揉着心口处:“义父!孩儿不孝,都是孩儿不好…义父你别动气,义父…”
“逃兵…”江村长气得一口气久久没顺过来,有气无力地捶了捶眼前的小子,也想哭:“逃兵…逃兵是要处死的啊!你这个畜生啊!”
他就知道!养孩子,养孩子做什么?迟早养出个死亡来!
他想方设法把虎子送出这个村子,想托人给他在城里找一份轻松点,离村子里近点的差事,他倒好!就像被困多年的鸟儿终于重获自由,一转身就不听他这老爹的话了,去从军!
军营,那是人待的地方么?世道那么乱,连小老百姓都活得提心吊胆,更何况军中区区小兵!永远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明天太阳升起来…
不是自己亲生的都那么闹心了,要真是自己亲生的,他还不得早在十几年前就气死!
所以说生、生、生,生什么生?生孩子到底有什么用?生出个死亡来?
从小憨厚老实不说半句谎话的孩子,现在出去闯荡了一圈回来,还学会了撒谎!他竟骗他,骗他是得了将军亲批,回家探亲的!
“你是要气死我…让我早点归西…好继承我的村长之位是不是…咳咳咳!”江村长直被气得语无伦次,狠狠地咳了起来。
“义父,不是这样的,你不要生气了,是孩儿的错,都是孩儿的错!孩儿不该去当兵,不该离开义父…”他错了,他不该有梦想!
梦想算什么!连义父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义父从小养育他,教导他,让他不愁吃穿还让他可以上学堂读书,义父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而他是如何报答义父的?
他不甘平庸,不甘在这样穷困又偏僻的山城里碌碌无为索然无味地度过一生,他想要去外头闯荡,他想建立功名,他想扬名立万…
他…他想成为楚将军,牛将军,何将军,甚至池姑娘那样的大人物!
可是现在!面对形同枯槁的义父,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亲人,他才惊觉自己竟如此大逆不道!
孰轻孰重?他不愿意再去细想。他只知道,他想为被自己忽略的义父尽最后一点孝心,哪怕付出生命为代价,他也想陪着义父。
没有义父,哪来他江虎子!
“你…唉!”江村长老泪纵横,绕是平日里再硬气的一个人,如今也终是真情流露,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住虎子的手。
不行,他已经又老又弱又没用,可是虎子才十来岁,有大把日子要过,他不能死!
他一把推开眼前的虎子,朝门外看去。
那位姑娘,想必就是虎子常提起的那位,让虎子以及军营上下佩服得紧的池姑娘吧?
他方才在屋子里头都听见了,这位池姑娘是来带他回去执行军法的。
江村长吃力地撑起身子,理了理两鬓灰白又杂乱的头发,在江虎子的搀扶下下了床,朝池净跪下。
“池姑娘…我都听见了,你是来带这小子回去的…”
“他年少,愚昧无知…我知道,当逃兵只有死路一条。”
“可百行孝为先,他擅离军队能不能视做情有可原…他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知道的!我家虎子是个英雄!不然他也不会不顾我反对,偷偷跑去投军…我也知道,在军法面前,孝这个理行不通,但是…能不能看在我人之将死的份上…饶他死罪呢?”
“你们让他吃牢饭去…把他关起来,让他干粗活也可以,这孩子不怕苦的…能不能…”
“你看能不能…不要处死他啊…”
说到最后,已是涕泪滂沱。
…
“这是毒药。”池净拿出一颗药丸,递到江村长面前,道:“你若吃了它,我便饶他死罪。”
江虎子脸色大变,“池姑娘,不,我不怕死!”
他劈手想要夺下池净的毒药,但却被眼疾手快的江村长快了一步——
本就时日无多,如今既然能用自己的老命换养子能活下来,他何乐而不为?
他一把将药扔进嘴里,似是怕她反悔,吃力地囫囵吞枣般就着口中唾沫将药丸咽了下去。
“义父!”江虎子扑到他身上痛哭出声!
“乖孩子,叫我一声爹吧。”听了一辈子的“义父”,他早就想听他喊一声“爹”了,往日只是跟这孩子闹别扭,气他去当兵,关系才越闹越僵。
如今他都要死了…
“爹!爹!孩儿不孝!呜呜…”江虎子痛心不已。
他跪着朝池净爬去,慌乱地求饶,“池姑娘,我错了,我不该逃跑,可是我爹是无辜的!他已经生病了…我死不足惜,可是爹他…求求你,让他不要这么痛苦地走…我错了!池姑娘!”
“池姑娘…素闻池姑娘义薄云天,是军中的女中豪杰。请你说话一定要算话…否则,老夫就是做鬼,也要讨回公道…”江村长缓缓道,开始感觉到自己五脏六腑散发出的燃烧感,还有那若隐若现的腹痛感。
“不,爹!”江虎子泪流不止,事情怎么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