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端来了热羹汤,明夷做出千恩万谢的样子,囫囵喝了,留下糕点,拿了些碎银便走。
蹒跚行到街尾,到转角确认无人跟随,明夷钻进等待的马车,回西市容异坊。到车上,她深深呼了口气,只觉得脸上黏糊糊的东西快要支持不住。
邢卿为她卸了妆容,明夷照着铜鉴,看自己一张虽不能说倾国倾城,总也端丽娟好的模样,甚是欢喜。平素不觉得,与满脸皱纹的样子一比,格外生出必须把握年华的念头。
“邢卿,能否给我画一个娇艳夺目的妆容?”明夷仔细瞧那脸,因为心思太多,睡眠亦不很香甜,总有些面色无华的感觉,没了口脂,更显得有些憔悴。尤其与方才见到的胤娘相比,这十年的差距可不是假的,生生都写在脸上,竟让她生出惆怅之感。
邢卿微微一笑:“娘子这是预备去见何人?”
明夷一怔,还真被他说中了,她正有打算晚些到京兆尹府衙去截住伍谦平,与他说一说上午去天一帮之事。多少有些心虚,应道:“并无打算。”
邢卿也不追问,出去一阵,回来时手中多了个饰匣子。说是在储伯颜那儿借的,都是地下市场近来最好的珠玉饰。明夷赶紧捧来把玩,琳琅满目,可与师红依当时留下的百宝箱相比。
邢卿细细替她描眉画鬓。一番忙碌,再看铜鉴,判若两人。
淡淡的远山眉,正合明夷的端庄大气,眼梢浅浅的桃花红,在娇羞之外隐隐妖冶,衬得原本过于直白爽朗的杏眼多了几分媚气。唇点桃花,娇艳欲滴。梳的堕马髻,斜插一只碧玉钗,钗头碎碎落下是白玉桃花瓣儿,星星点点插在间,如同风吹髻落,树摇桃花散,有令人心怜之美。在每一朵白玉花瓣尖儿上,邢卿都用口脂细细绘上桃红色,晕开,便成了可以假乱真的桃花瓣儿。
明夷看着,欣喜不已,打趣道:“邢卿怎藏了这许多胭脂水粉?可是扮来唱戏?”
邢卿脸微微一红:“都是成言送来的,却不知我用不上这许多。”
唐时男子确也有傅粉画唇的习惯,只是这邢卿本就生得艳丽,若再画上,岂不生生成了美女?成言的口味,啧啧。
邢卿不愿将话题落在自己身上,便说:“女为悦己者容,可惜时大侠不在身边,瞧不见娘子这般美貌。”
明夷尴尬一笑:“女子装扮,未必为心上人,有倚门卖笑或当垆卖酒,为生活所迫,也有女子相聚,为争奇斗艳,不肯服输,甚或只为了讨得自己欢喜,对着铜鉴看看也好。”
邢卿赞道:“有道理,看来是邢卿狭隘了。只是不知娘子所为何?”
明夷自嘲道:“生活所迫。”
是啊,打扮美一些,让伍谦平心里的暧昧之感多留一些,才能长长久久合作顺畅。那魏小娘子年轻貌美,知书达理,性子也很有趣,日后与伍谦平相处久了,未必就不会生出两情相悦。到那时,伍谦平的赌注会大把押在魏氏身上,也可平步青云。
所以,她定是为生活所迫而已。
换上海棠红,一脸桃花妆,骑上雪白的骏马无暇,从城西至城东,真是无与伦比的招摇。此时街头巷尾比早晨更加热闹,凡所到处,众所瞩目,啧啧有之,更多是交头接耳不以为然的议论。
明夷此刻方理解在自己那个年代,为何网红也好,明星也好,受尽各种键盘侠的脏水污语,依然我行我素。因为自己与那些指手画脚的人完全不在一个阶层,他们如何议论如何辱骂,都不会影响她继续赚得盆满钵满,也不会影响和她一个阶层的人,对她一样敬重有加。因为这些人看的是她的价值,是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此刻,她立在府衙之外,更招得众人侧目。既然伍谦平也乐于促成这坊间绯闻,她又怕什么。府衙往来之人心思又不同,对于她和伍少尹的艳事早有耳闻,更早听说魏小娘子属意伍少尹,两家婚约已定,多怀着看好戏的心态,恨不得就在这门前来一场大龙凤,棒打薄情郎。
伍谦平自府衙出来,目光便黏在了明夷身上,倒无半点不悦,嘴角含笑,双目流转。
“明夷可是思恋于我,特意前来探望?”伍谦平走近,他的坐骑与无暇一道,恰把两人围在中间,细声耳语,并不在意他人目光。
明夷妙目一瞥,倒似含情带怨:“那就请少尹大人赏光与小女子一聚,以慰相思,何如?”
伍谦平自然知道她这是做戏而已,却平白脸上多了些真情实感的暖意,把原先的阴鸷烧了一半,轻声说:“遂娘子所愿。”
看戏的人看得正过瘾,都在惊叹冷面无情的伍少尹也会有这般温柔神态,想是真心喜爱这明娘子,感叹着情投意合抵不过门当户对,如戏文一样是一场感天动地的爱情悲剧。还想继续,只见两位主角已跨上坐骑,并肩走远。
二人但行无语,到天色渐暗,路上行人依稀,一同步入容异坊,也不避人,不择雅间,在靠窗的二楼望月共饮。
既然人人都知他们在一处,避人耳目也是多余,不如在众目睽睽下,嬉笑谈情模样,实则说些正事,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也是如此。
“我去了天一帮,和叶谈了合作,并暗示他崔氏有意放弃桃七帮,让我上官上位。”明夷开门见山。
伍谦平不缓不急,饮一口桂花酒:“你可是如此装扮去见叶?”
明夷愕然,也看不分明他的神色:“这是方才特意换的桃花妆,来见谦平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