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受一夜弩袭火攻的羌人们早身心麻木,此时避在这土垒后,倒是谁都未曾理会弩袭是否已停下,听这小孩一叫,大家这才发现坡上阵阵噼啪做响的火烧之声虽不绝耳,但已无弩矢呼啸横空。
塔虎顺着坡边走出几步,欣喜道:“义父!阿达说得没错,坡下果然没有再射弩上来,难道辽狗子的箭射完了…”话一出口,塔虎已知自己猜错,象智这种处处占尽先机之人,出征时又怎会不备足弩矢?一转念间,塔虎已猜到了智的意图,破口骂道:“该死的辽狗!放了这把火不够,还想轻骑攻坡!”
“辽军主帅好毒的心肠!”鞔岢也切齿道:“先用火攻烧毁我族防守,烧死我大半族人,如今停止射弩,就是要等火灭后再一举攻上坡来!他竟是要灭我全族!”
“这便是智的手段了。”涂里琛的声音有些沙哑,“难怪拓拔战这般忌惮他,还用幽州引我族来此。”
辽军既已不再射弩,失去引火之物的火势便难再盛,眼看四面火光渐渐没落,羌人忽然有了种不寒而栗的荒唐感,方才他们拼命扑火,想不到最后的灭顶之灾反是火灭之时,等火势一黯,辽军铁骑就会立即攻上,已被烧尽屏障的己族又怎抵挡辽军。就算他们再点一把火,这片已被火焚遍的山坡也再无可燃之物,这时想来,坡下那名辽军主帅竟是一步一算,招招把他们逼入绝路。
塔虎急得两眼如欲**,来回走了几步,一横心道:“义父,辽军胆小,他们不等火全灭是不敢冲上来的,好在已是半夜,火灭之后四野定会漆黑一片,我们趁黑冲下坡去,说不能杀出条生路。”
“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的,到时他只要在四周点起几处火把,我们就无路可逃,而且…”涂里琛指了指头顶,脸上尽是苦涩,“今晚的月色,太亮了。”
塔虎抬头一看,顿时也是满脸苦涩,火光猛烈时未能察觉,此时火势渐小,才发现今晚竟是月满之夜,夜空朗月呈圆,月华如银,繁星如点,虽非亮如白昼,也足已染亮夜色,使他们根本无法冲出一万铁骑的围困。
“他娘的,昨晚上被辽军偷袭的时候,天黑得伸手看不见五指,这时候倒有那么大的月亮!”一名羌军忿忿的骂了一句,最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羌人们都在苦笑,除了苦笑,他们已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接连不断的劣境,举族南移,复仇顺州,平原苦战,困守绝地,这一路走来,他们已太累了,如今,最后的一线生机也被割断于这皎洁月华之中。
也许,他们当初真不该助拓拔战谋反,但拓拔战许诺给的一座城池对他们真的有着太大的诱惑,若没有一处安身之地,他们这一族又能在这你争我夺的世道上再挣扎多少时日?
又也许,是老天太过不公,竟让他们遭遇到如此可怕的对手,只仗一万骑军便敢以弱势来犯,但这少年敌帅所布的杀局却如一柄淬着剧毒的利刃,不断的将他们的七万族人切肉断骨,偷袭,攻心,合围,火焚,一次又一次摧折着羌族实力,最后,弱强逆转,悬殊重分,失去所有抵抗之力的已成了他们羌族。
火光愈弱,塔虎心里愈是烦躁,几次想潜至坡下偷偷射死几名辽军,都被涂里琛阻止,“沉住气,等洛狄回来再做说。”涂里琛淡淡道:“羌人不会坐以待毙,也不会抛下任何族人。”
过不多时,洛狄几人已黯然而归,所过之处,焦尸成堆,除了尸首还是尸首,再无生还族人。
“你们没找到其他族人?一个都没有?”涂里琛神色大变,见洛狄只带了和这几名羌军搜寻,又冲口道:“洛狄,怎不多带些弟兄去找?”洛狄看了看族长,一脸难言,塔虎听义父这般问,有心想说,又怕义父难过,也只得黯然低头,一声少年人本不该有的叹息从他口内低低叹出。
涂里琛见义子和心腹都神情古怪,正觉疑惑,忽发现洛狄和那十几名羌军全都衣裳残破,遍体是伤,猛想起方才火起之时,正是洛狄带着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掩护自己上坡,再看眼前这十几人的模样,涂里琛心里一沉,低声道:“只剩下你们了…”
洛狄低下头,踢着脚下泥土,半晌不语。
涂里琛身躯一晃,右手颤巍巍的往旁一拂,似想扶住什么,塔虎忙伸出手去搀,但涂里琛已退后一步,晃悠悠的身躯摇了摇,坚持着不要人扶,“原来,大家都撑得好苦…”很轻涩的说了句,他就不再开口,静静站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大哥…”月歌走上几步,挽着涂里琛的胳膊,唇轻启,却无言。到了这末路时分,已然无言可劝,无语可解,她能做的只是毋论生死的温柔相伴。
“族长…”洛狄亦走近几步,他迟疑着,又直接走到了族长面前,抹了把被火熏黑的面容,露出的却是笑容:“你说错了,不是只剩下我们,而是——还有我们!”
“对!”塔虎生怕义父沉沦,大声道:“还有我们!”
涂里琛回过头,看了二人一眼,月色明晰,拂落这大汉身上的却只有无尽的暗,我没事。”又拍了拍月歌的手背,柔声道:“真的没事,都到了这个时候,又还能有什么事?”
已被折磨得迹近绝望的面庞上现出空荡荡的苦笑,使人望之怵然。
老者鞔岢也想上前劝解几句,身旁卧坐的右长老兰谷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老哥,扶我到族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