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对望一眼,宗政煦起身告辞。我目送他出了庭院,低眸读信,身后是朗朗青竹。
桓恪道此时已将入秋,世人皆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习武、读书、漫步时却总觉我就在身边,知晓我在泛夜也必在时时想他,便不觉孤单。胡汝朝堂之势一触即发,民间有张姓氏族一直与郭姓一族对立,太皇太后此次出关大有为郭家撑腰之意,但铸丰竟是张家人,是以桓恪平素与张氏一族较为亲近,太皇太后渐有不满。另,庞吉乃是经商好手,前去朝龙至今,俨然已成朝龙城最大富商。又有广旗、得率率一干战俘建设,朝龙欣欣向荣,渐复当初国都之盛。
临别时我忧桓恪恐需出战,将宜醉还了他,骑了方休至泛夜。桓恪笑称宜醉跟了我许多时日倒有些不认旧主,待重聚时定要与我同至它面前要它看清,我二人不分彼此,契合之至。看至此处忍俊不禁,我嘴上嘟哝着没个正形,心中却知他信中故作轻松,不过是为免我忧心。此时他在胡汝处境只怕是举步维艰。但如今愈是困难日后便愈是顺利,他与桓钧烈意欲何为我也能略猜得一二,棘手之人倒成太皇太后。我只与她见过寥寥一面,便已知她如何雷厉风行,不让须眉。若能得她支持,则此事便大局已定。
末尾处似连笔触都一并轻柔,望着那些字,我甚而如同见到桓恪执笔微笑的模样:“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惟愿拂檀善自珍重,好生安排千万相思绪。皇姐已为你我备好喜服。来日方长,静候卿归。”
抚着最末的澄廓二字痴望浅笑,不留神间倒真叫箺笙吓了一跳。嗔怪望她一眼,我将信仔细叠好,不理会她调侃神情:“何人信件能使帝姬这般喜悦?一张脸红扑扑的像果子!”
“箺笙!敢打趣我了不是?”恼的站起身,这丫头却早溜到门边:“是被箺笙猜中了心事啦!帝姬必会与那位fēng_liú公子结为良缘,有情人终成眷属!”
“箺笙!”弃了方端上的新茶,我提着裙角便去追箺笙。笑闹间惠风和畅,沁人心脾。自与澄廓别后,再入泛夜宫闱后的第一次真心开怀,终归还是因为他。
确如君言,甘之如饴。
似从信中汲取到勇气与解答,次日我便命箺笙带上宗政煦拿来的一罐新茶前往雀斋宫。出来迎我的竟是采衣。皇后竟将自己的贴身宫女予了繁锦,想来是孟登之意。他与繁锦的父女之情看来确是“近乡情更怯”。
采衣却不知我早识得她,望见我面容先愣了愣,随即忙不迭的请安:“奴婢采衣见过令舟帝姬。令舟帝姬是来寻繁锦帝姬的?”
“是。听闻雀斋宫前几日走水,不知繁锦帝姬情况如何,心中挂念的很。”我随她向内殿走,边打量着雀斋宫形容。
确是冷清。人气淡薄,走了这数步竟未见得一人。庭中不似当初雪萼宫繁花似锦,而是绿萝丛生,景虽盎然,却无生机。纵是白日,却教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句“紫殿繁华梦已沉,掖庭苔色晚阴阴”。
正欲向采衣询问繁锦精神如何,仍如风铃清脆般的声音却先一步猝不及防地响起在身前:“皇姐大驾,繁锦竟有失远迎。实是失了礼数。还望皇姐恕罪。”
逆光立在殿门处的这名女子,眉间冰雪,唇角紧抿,双手似随意叠在身前,细看却在微微颤抖。不着痕迹的叹气,我上前:“妹妹这些年可还好?”
“母妃身死,将嫁未嫁。宫人冷眼相待,却得苟且偷生。自然是好的。”繁锦挑眉嗤笑,有几分孟烨寒神态。我垂下眼眸轻声:“妹妹万不可妄自菲薄,自弃自怨。总归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却无我的明日。”粗暴打断我言语,繁锦毫不闪躲的迎上我惊讶目光:“我知道你是谁。你的这张脸,当初是宗政煦亲自在我身侧,着数人压住我,命那名宫女一笔一画勾勒成型!你还说你不曾害过母妃害过我!我已经失去母妃,现在你顶着这张脸,连父皇也要抢走,连宗政煦也要抢走!”她突然扑将上来:“今日提着宗政府的瓷罐前来炫耀,不过是狗仗人势!”
箺笙一把挡在我身前间,采衣已见怪不怪的轻摆了摆手。暗处突然冲出几个太监来,毫不留情的制住繁锦。我越过箺笙,静静望着这张曾经如花似玉的面容,此刻面目全非。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彻骨秋风似乎便从此刻侵入肌肤。泪水花了繁锦的妆容。悲切、凄然、愤恨、切齿……我从未想过这些神情会出现在这张脸上。
直直望着这昔日的如花美眷,一边采衣得体地微笑致礼,微有一丝歉意:“繁锦帝姬近来总爱说胡话,恐因前日走水吓着了,今日格外厉害些。令舟帝姬莫怪。”
我缓缓转头看向采衣。她的笑意浑然天成,毫不生硬,只是眼底光束冷漠残忍。这雀斋宫中的所有人,都是宗政煦或孟烨寒的眼线。繁锦囚在这牢中万千挣扎不得,孟登不知,也无处可诉。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而繁锦此时境地,只怕日日夜不能寐,更何谈梦中。于她而言,只怕直至今日,都仍会幻想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不知何时便会醒来罢。
只是我们都知道,一切过往都已难回,一切将来,也都难去。
喉间哽咽难言,我稳了稳情绪,命那些太监退开。繁锦没有再试图冲过来,只是抚着痛处恨恨的、畏怕的看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