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城乡结合部一个杂乱的城中村,卖烤串的摊位上冒起浓浓的白烟,参着辣椒粉的味道,呛得过往行人不住地咳嗽。路边摊子上坐满了吃宵夜的人,吆五喝六地划着拳,吹着市井百姓们的牛逼故事。时不时有喝了几杯猫尿的人钻进黑暗的小巷子,巷子里穿着清凉的浓妆姑娘便笑盈盈的将其迎进门去,然后拉上了卷闸门。
一只乌鸦像黑夜里的蝙蝠一样从人们的头顶掠过,看见的人就会吐一口唾沫,叫一声“晦气”,再喝两口啤酒压压惊。
乌鸦在烤羊肉的香味里徘徊了许久,最终长呱一声飞进了远处僻静的角落,停在一栋出租屋窗外的桂树枝头。
蒋得官闭着眼睛坐在破旧的沙发里,手指上的香烟已经快要烧到指甲盖了。这时候窗外传来一声诡异的鸦叫,吓得他一哆嗦把香烟扔在了地上。
看见地上满是广告纸和塑料袋,他又不得不把还燃着的烟蒂捡起来,掐灭在烟灰缸里。
蒋得官朝窗外看了一眼,夜黑沉沉的,远处低矮的路灯的光照射过来,桂花树参差的树影在窗前摇曳,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群鬼的嘲笑。
树上连个鸟影也没有。
可他明明听到了鸦叫。不会就是那只乌鸦跟来了吧?他疑神疑鬼地猜测着。
就在刚才,在老电厂那个宽敞的天井里,他本来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乌鸦,朝他们呱呱地叫了一通,他的人就突然变成了疯子,就连他自己的脑子也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当然不相信乌鸦有什么神力,他只觉得今天倒霉透了。
笃笃笃,有人在敲房间老旧的木门。
“进来。”蒋得官说。
手下走进来,叫了声蒋爷,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蒋得官无力地说。
手下说:“我们的人都……被黄子强接手了。”
“黄子强?”蒋得官摇了摇头,“不可能,他没那么大本事。”
“从黄子强的人里传出来的消息,他今天只是帮忙放风和打扫战场的,真正去帮忙的是……”
“是谁?”
“是夏家的李卫和一个来自加拿大的叫奎·沃尔夫的华裔年轻人。”
“谁?”蒋得官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不可能……”
他连说了十几个不可能,然后抬头问手下:“查清楚了,能确定?”
手下点头:“确定。”
蒋得官颓然坐倒在沙发里。难怪今天这么完美的布局被人轻易破了,有夏家和北美洪家的助力,他报仇的希望已经几乎不存在了。而且经此一役,他蒋得官已经无法在三吴和申州地区立足了,甚至连去美国都变得不太现实了。
蒋得官无力地挥挥手:“你们都走吧,地下室里还有点现金,拿去给兄弟们分了。”
手下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那您保重。”然后出去了。
蒋得官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感觉空气渐渐在房间里凝结,整个房间就像给自己准备好的棺材,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
窗外又传来一声鸦叫。
蒋得官缓缓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都黑了下来,又渐渐亮了起来。
一条清澈的小河弯弯,沿岸是联排的砖瓦平房,一座高高拱起的石桥联通着两岸的人家。屋后的石阶直入河底,青苔在石阶上稀稀蔓蔓地爬着,偶有船只经过,水浪便一浪一浪地向两岸涌来,拍打着堤岸,发出哗哗的响声。
妇人蹲在石阶上捣衣,用木棍拍打着铺在石面上的衣服。一个孩子从岸上库通一声跃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妇人的衣衫,惹得妇人一阵大骂。
水里的孩子嘻嘻哈哈,玩了一阵就冲岸上喊:“哥——下来玩喽!”
岸上的后门口摆一张小桌,一个大孩子正伏案作业,听到小孩的呼声,冲河里笑道:“不玩了,我要复习功课。”
小孩一个猛子扎下去,一会儿浮上来,手里捡了个蚌,朝着岸上丢过来,啪一下正砸到小桌上,弄湿了书本。
大男孩恼怒地站起,看了看石阶上弯着腰捣衣的妇人正笑吟吟地看着河里的小孩,就叹口气坐下来,擦干湿了的书本继续写字。
水里的小孩便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间,河水就猛地涨了起来,水浪翻滚,像藏着被惹怒了的白蛇,汹汹地朝着岸上卷来。
岸上的屋里出来许多人,纷纷呼号着:“洪水来啦,逃命啦!”人们便奔走相告,四散乱逃。
河的上游灰蒙蒙的,分不清天和地,忽然就出现一片黄褐色的潮水,几丈高的潮头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像万马奔腾,发出隆隆的响声,就连大地都震颤不已。
大男孩把小桌子一推,书本哗啦啦掉了一地。他却顾不得书本,冲下石阶去拉妇人:“妈,快跑!”
妇人哭着指向河中央起伏的黑影:“你弟弟……快去救你弟弟!”
大男孩跳进了水里,去找弟弟。找了很久,终于把弟弟拉上了岸,然而妇人却不见了。
洪水褪去,满目疮痍,除了那座古老的石拱桥还完好的跨坐在那里,仿佛看尽沧桑的老人般波澜不惊,整个村庄都已被夷为平地。
兄弟俩在残垣断瓦间哭着寻找家的痕迹。终于,他们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妇人。
“照顾好你弟弟。”这是妇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妈妈!”大男孩泪流不止,这是他最后一次喊妇人“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