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蓦地一愣,还以为东窗事发。
她回来时,瞧见穆春跟在周氏后面,围着那棵叶子掉光的银杏树,乖巧和顺,大为吃惊和害怕。
想问个清楚,见严氏娇美的面上虽一股不耐烦的劲儿,但无焦虑之态,悻悻闭了嘴,却也略微放心。
穆家后园。
穆春和周氏将银杏树通灵事件说开之后,母女之间前嫌尽去,难得同进晚餐。
穆春为了身形能像穆秋那样苗条纤瘦,之前晚饭是不怎么吃的。
重生之后,尤其是被禁足这几日,她感受生命可贵,亲情可贵,连吃饭喝汤,都是奢侈难得。
因此,索性将减肥一事抛诸脑后,认真对待每一次进食的机会。
能在这珍贵的人世间再走一遭,她必不辜负所有美好事物。
玉嬷嬷端来竹笋肉片、酱焖肘子、清炒莲藕,又上了一碗金华火腿青瓜汤,两碗碧玉粳米饭。
穆春端起碗,挺直脊背坐着,想吃哪个菜就夹准了,轻轻喂进口中,细嚼慢咽,目不斜视,专心致志,一句话不说。
周氏与玉嬷嬷相视一笑。
她家春儿,真的长大懂事了。
从前吃饭,穆春都是坐的歪歪扭扭,碗搁在桌上,一手托腮,另外一只手握着筷子,在菜盘里拨来挑去,这个不吃那个不爱,翻得乱七八糟却没吃上几口,还一副嫌弃的模样,生生倒足人胃口。
周氏说她几句,便一摔筷子:“本就不想吃,你非要我吃。又嫌我吃相不好。”
说得狠了,犟起来绝食不吃。
周氏曾想狠心管教,玉嬷嬷拦住了:“太太对别人尚且能宽容慈爱,抓大放小,怎么偏对小姐处处严苛?”
“在穆家当然不是大事,可她要嫁人的,如此作派,在婆家怎么立足?”周氏担忧的是穆春出嫁之后。
玉嬷嬷笑:“家中宴请时,大小姐何曾闯过祸?奴婢始终认为,大小姐顽劣,是心窍还未长开的缘故,并不是本性如此。等她开窍了,自然就懂得其中的厉害关系。即便出嫁,大场面不出错,婆婆不苛责就没关系。平素自己个儿,爱怎么吃怎么吃,谁能管她?”
玉嬷嬷想当然地以为,她家大小姐,以后自然是一家主母,除了翁婆,不必看人脸色。
周氏也不想跟叛逆顽劣的穆春闹僵。毕竟,天下间,哪里有父母斗得过儿女?
只是后来,因小任性不管,酿成大祸时,周氏心里非常后悔,可再管教已来不及。
她强迫自己狠下心肠,将穆春逐出家门,期望她能悔悟。
然而,并没有,至少周氏活着的时候,没有见到穆春的忏悔。她甚至,再也没机会见过这个女儿。
若重生的是周氏,只怕她定然会逼穆春遵循礼制,严守规矩。哪怕逼死,也在所不惜。
此刻,是穆春重生,改了顽劣性子、学着做贤良温淑的女儿。
周氏老怀安慰。
穆春瞧见周氏眼中慈爱的目光,知道自己的改变,是让她开心的,心里暗道:母亲,日后,女儿不仅不会再让你丢脸,还会给你、给穆家,挣来大大的荣耀。
元启六年八月初十。
周氏一大早就开了穆家宗祠,恭恭敬敬地给穆家列祖列宗上了三炷香。
今日是穆凌云入贡院开考的日子。
一共三天。
穆春也跟着周氏磕头上香。
出来之后,穆春问道:“母亲,祖父中秋节回来跟我们团圆吗?”
穆家老太爷穆立五十岁调任楚州长史,因离得远,逢年过节才会回来跟家人团聚。
穆立曾想举家搬去楚州,可阳岐城里盘根错节的关系,让如穆文平等有正当职务者无法随行。又因本朝六十致仕的礼制,离穆立告老还乡不过十年。因此,接到调令,穆立孤身去了楚州上任。
穆老太太去世前一年,将身边伺候多年、终身未嫁的大丫鬟明珠,给了穆立。
后穆立去楚州,也是明珠随侍身旁。
“珠姨没有传消息回来。”明珠年纪跟周氏差不多,但因是伺候老太爷的,穆家上下提到她,都尊称一声“珠姨。”
这几年,也有不少热心的七大姑八大姨,张罗给穆立续弦,穆立严词拒绝:“老夫知天命之年升迁,夫人立下大功。若非她日夜提点,穆立岂能有今日之荣耀?让我续弦,将亡妻之辛苦硕果拱让她人?穆某他日黄泉相见,也愧不敢视。”
又于深夜赋诗一首,悼念故去的穆老太太:“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据说撰写诗词的黄表纸之上,字里行间,滴滴都是穆老太爷思念亡妻的泪水。
阳岐城谁人不知道穆老太爷情深义重,顾念旧人。
因此,珠姨在穆家的地位,也并非通房丫头、甚至秦姨娘所能比拟。
“为何?”往年,穆立都会回来,阖家团圆,其乐融融。
今年他不去贡院监考,理当安排回程。
“你真是健忘,不刚刚为你大哥祈福吗?”周氏提醒穆春:“今天是三年一期的乡试,你祖父也在贡院。”
大哥不是保证,不让祖父参加吗?穆春咯噔一声,心跳不由自主加快。
她以为,当时发那样毒的誓,大哥相信了,允诺了她,自然就会办到。
不是困难的事情。
给茶里下个药,让祖父腹泻。
出门前马车上动下手脚,让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