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李大霄并非乌有村土生土长的人。
李大霄的太爷爷是个炸油条出身的人,很早以前就在子虚镇的小街上有了个小摊位,到得解放初期,子虚镇不但有了一间大屋,而且炸油条的绝技,无人不晓了。
子虚镇吃过他太爷爷炸的油条的人,至今还有人健在。据说他太爷爷炸的油条,外焦里酥,金黄如谷。如是泡在豆浆里吃,简直一绝。
后来公私合营,他太爷爷还做过一段时间的供销社主任。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李大霄的爹不再专注于家传炸油条的手艺,一门心思培养儿子从政当官。
然而好景不长,运动再次掀到子虚镇时,他太爷爷被当做五类份子抓起来,开了审判大会,拖到河边一处陡峭地,被人用梭镖捅翻到河里,尸骨都未找到。
没尸体,魂还得进祖坟。李大霄的爹就偷偷的拿了他太爷爷的几件衣服帽子,到了乌有村的祖坟地里,悄悄挖个坑,立了个衣帽坟。
李大霄的太爷爷是从乌有村出去的,根子在乌有村。因此他要在乌有村立个坟,自然没人会反对。
沿着李大霄的家谱往前推,现在乌有村的李姓,几乎都是同一个祖宗。只是时代久远了,开枝散叶得厉害,李姓家族,渐来渐远,最远的,已经出了五服,算是没有太多血缘关系了。
但李大霄和李大有却还是近亲,往上溯三代,他们还是一家人。
当年李大有担任乌有村的村长,不能说没有李大霄的心血在其中。
李大霄的发迹,还是得益于他太爷爷。
没有他太爷爷的平反,他这辈子最多就是个小科员。当然,李大霄本身的能力也很不错,写得一手好文章,居然还学会了他太爷爷炸油条的绝技。
李大霄炸油条的手艺,在他太爷爷的基础上推陈出新。某年新上任的县长来子虚镇视察,吃过李大霄炸的油条,赞不绝口。其时李大霄已经在乡政府的食堂做了一个火头军。
县长吃得兴起,自然叫了李大霄过去说几句话。得知李大霄的太爷爷过去是子虚镇的供销社长,回忆起了小时还吃过他太爷爷的油条,顿时心生哽咽,感慨万千。
后来特地为他太爷爷落实政策,把他的身份也从火头军转为了子虚镇的干事。干事干事,就是干事情的人。李大霄除了会炸油条,还真没当过官。乡里也没多少事,于是就闲散着,直到机会降临。
某年县里开大会,子虚乡是大乡,县里要求子虚乡乡长在大会上讲话,讲述感受改革开放后子虚乡的翻天覆地变化。乡长受之殊荣,自然珍惜万分。要知道雁南县二十四个乡镇,能在全县大会上发言的,屈指可数。
讲话就得有发言稿,子虚乡全部人马关在会议室讨论三天三夜,还是拿不出一份满意的发言稿来,这时候李大霄就送上了自己写的一份发言稿,洋洋万言。
县里大会临近,再写一份报告发言,时间有限,乡长在草草浏览一遍李大霄的发言稿后,觉得没太多的问题,只好硬着头皮拿着去发了言。
就是这次发言,让子虚乡的名声在一夜之间鹊起,李大霄的名字也再次进入县里领导眼里。
这份发言稿,李大霄花了几个通宵,斟字酌句,字字珠玑。从子虚镇的历史讲起,讲到改革开放后的巨大变化。不但语言流畅,而且论据扎实。通篇发言稿里,列举的数字详尽无遗,且又作了前后对比,让人一听,恍如茅塞顿开。
在这份发言稿里,李大霄总结了改革开放的成果,千万句归根结底,还是领导有方,群众配合努力。
他的这份发言稿,直接将子虚乡树为了雁南县改革开放的典型,让人觉得名至实归。
后来,乡长变镇长,再变副县长,最后做到雁南市副市长退下去。
而李大霄,从干事成了副镇长,一坐就是好多年。
李大霄做官,从没出过子虚镇。他一直在子虚镇打着转,计划生育、国土、财税,转来转去,就没转出过子虚镇。
子虚镇来来往往那么多镇长书记,李大霄戏言,他是子虚镇的一块石头,生了根了。不管谁来谁走,李大霄坐着个副镇长的位子,千年不变。
李大霄的这段历史,陌然多少知道一点。当年乌有村最自豪的事,就是镇上有个领导,是他们乌有村的人。
李大霄的办公室显然没有吴太华的那么大,里面的陈设也显得简单朴实。
他给陌然倒茶的茶杯,并没用一次性的,而是带着一层茶垢的瓷杯,这在现在,几乎很难看到。
相对坐下后,李大霄似笑非笑地看着陌然问:“小陌,你现在是乌有村的当家人,有什么打算啊?”
刚才会上表决,李大霄的唯一没举手的人。为此,陌然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别人都认可的事,你李大霄不举手,就是不认可老子,老子懒得回你的话。
李大霄见他不说话,缓缓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是为你好。”
陌然心里一动,不明白李大霄何出此言。
李大霄说:“今日的事,与当年放卫星基本就是一个套路,你不觉得有蹊跷?”
陌然不解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年轻,没尝过运动的滋味。我总觉得,路还是一步一步走稳当。这样一步登天,不怕摔下来?”李大霄又叹口气,突然脸上浮上一层笑容,亲切地对陌然说:“我虽然没举手,但内心还是支持与肯定你的。”
陌然回他一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