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督请朝廷且先不出兵。”果然是开门见山,傅山直截了当道明来意,呈上袁继咸给朝廷的手书。
朱慈烺展书阅读,见开篇既不是写给皇帝的奏疏,也不是写给自己的启本,而是含糊其辞,致拜朝中当事者当闻。说是手书,又有些议论文的味道。不过跳过这段,后面却是说自己不相信左良玉会反,愿意亲入左营,劝服左良玉回兵。
“袁督说:知恩之人罕有不义之心。这话我只能同意大半。”朱慈烺放下袁继咸的手书,道:“罕有,并非绝无,袁督为何有如此信心说左良玉必为人所诳骗呢?”
“殿下,”傅山不急不忙道,“左良玉此人,小道也曾见过。此人目不识丁,却能统领数十万大军。有前后三十六营人马,前五营亲兵,后五营降兵。一个目不识丁的将帅竟能将此些英豪握在手中,可知必有些本事。”
“有本事不代表不会谋反。”
“殿下所言极是。”傅山又道:“然则,一个有本事的将帅,手下又有精兵强将,若是真有反心,为何等到如今呢?”
“因为如今北面事急。”
傅山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这让朱慈烺不由怀疑傅山并不知道天津之战的事。
虽然天津之战没有保密,但也没有登上报纸,刚从南边来的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殿下,即便北面事急,如今也绝非左良玉谋反的好时机。”
“何出此言?”
“左良玉自去年冬日一病不起,到今年四月间,垂垂将死矣!他将平贼将军印给其子梦庚,惟愿其子承其意志,剿灭献贼。若不是恰巧有名医过境。为其开药延命,此时他已经是冢里枯骨,还有何谋反之心?”傅山道。
朱慈烺沉吟道:“那他现在如何?”
“早已油尽灯枯。只是勉强添油续命罢了。”傅山道。
如果左良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为了个人野心而提兵作乱的可能性的确不大。
“那是左梦庚借其父之名作乱?”朱慈烺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所以朝廷更无须急着用兵。”傅山胸有成竹道:“左梦庚并无乃父之能。他若是意图作乱,就是左镇将校也不会全跟他谋反。不等朝廷用兵,必然自败。”
“左镇之中,也有如此忠义之将么?”朱慈烺问道。
“左军号称三十六营大将,其中有副将马士秀者,追随左良玉多年,为人有义气。左梦庚若是欲图作乱。其必不从。”傅山道。
朱慈烺有些迟疑,道:“左梦庚在军中的声望不如马士秀么?马士秀即便有忠义之心,恐怕也孤掌难鸣吧。”
“只要马士秀不从,左军必不能渡江。”傅山言之凿凿。
“军国事绝不可信口而言啊。”朱慈烺并不喜欢智谋之士只给个答案的习惯。这要在数学考试里。你最终结果即便是对的,但跳过中间步骤,宽容点的老师给你个一分,较真的老师一分不给。
“因为马士秀权掌左军舟师。”傅山道。
“哦。”
朱慈烺这下明白了。在这个时代,哪里有那么多长江大桥可以走?实际情况是整条长江都没一座大桥。现在要想渡江。只能靠摆渡。
马士秀既然掌握着长江舟师,自然可以保证不让左梦庚做出傻事。
“左良玉这事吧,最麻烦的不是如何平息。”朱慈烺起身摇铃,命人送来茶水,又端了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方才道:“如何不让他成为第二个东江镇才是关键。”
毛文龙死后,原本跟着毛文龙反清的东江将领无家可归,最终投入死对头的怀抱。诸如孔有德、尚可喜,那都是跟满清有不共戴天血仇的人物,后来却成了铁杆汉奸,这也不能不感叹大明这边有人逼人太甚了。
在原历史剧本中,左良玉死后,左梦庚被黄得功击败,旋即投降了南下的清军。现在没有清军南下,那么左梦庚若是依旧被击败,只有返回驻地和流窜河南、南直两个选项。如果他去河南,那正是撞在刀口上,很快就会被追来的山地师剿灭。
如果他在淮河一带成为流贼,乃至于他的部将各据山头,这才是最大的祸害。
“所以殿下尤须谨慎用兵。若是将其打散,恐怕更不好收拾。”傅山道。
“我倒觉得,如果不打他们,他们说不定就散了。有个强敌在外,他们倒还能抱成一团。”朱慈烺毫不掩饰,道:“可惜现在的问题是我实在抽掉不出兵力来。”
傅山从小就是人中俊杰,相传他六岁之前只吃黄精不吃饭,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在他的人生阅历中,与人交流只有两种形式:他服从别人,比如师父郭真人;别人服从他,比如他接触到的许多许多人。
此刻自己既不想屈从,却又不得不顺着那人思路走,这种情况实在是人生罕见。
关键的是,傅山不得不佩服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皇太子,丝毫没有外界传说的暴戾、反复、阴险……一切都如同挚友一般,坦诚布公,言辞真诚。
“殿下所虑的确有道理。”傅山道:“但此刻袁督已经去了左良玉营中,若是朝廷兴兵,怕是袁督不能安然而退。”
即便是看在傅山的面子上,也不能随便牺牲袁继咸。何况袁继咸可是跟文天祥、谢枋得齐名的民族英雄,出于个人感情也该保全他性命。
“兵是必须得出的,否则日后藩镇谁还将朝廷放在眼里。”朱慈烺起身道:“不过出兵未必要狠打。如果左军不过江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