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哭笑不得地送姚康出去,想了想还是先写了一封湖广奴变大平的喜庆文字,让幕僚誊真送发。论说起来,奴变最多也就是搞点乱子出来,只要不竖反旗,短则五七日,长则十余日,自己就平息了。
更何况皇太子已经发下“自陈脱籍视作凡人”的令旨,等于变相否定了所有身券文契,那些以“讨要身券”为名、打劫报复为实的乱奴,也就无从聚拢更多的人马。
之所以不直接废除蓄奴制度,则是因为有许多奴仆本身站在反对奴变的立场上,他们忠心耿耿要为主家世代为奴,皇太子自然不值得为此冒更大的政治风险。
史可法一念及此,也不免感叹:这皇太子还真是个心细如发的细腻人。
此时此刻,心细如发的皇太子正漫步在南京行宫之中,身后跟着一群南京的勋臣贵戚。
这些人不是开国名将子裔,就是靖难功勋之后,诸如朱国弼这样成化朝“新贵”,只能乖乖走在大队人马十分靠后的地方。
他们这些人因为身份关系,在声讨皇太子的大势之下保持了缄默,这也是他们如今还有脸走进这座皇城的唯一资本。
外面那些没有颜面进来的文官,很容易就能让这些勋戚们帮忙说项——
一旦革除南京,流官就如树上的猴子和鸟,还可以迁走。而这些贵戚却是靠大树养料生存的藤蔓,只能慢慢等着枯萎而死。
“真是难办啊!”朱慈烺突然仰天道。
忻城伯赵之龙连忙上前道:“殿下,实在是有些小人不知人事,实在无须与他们置气。”
“我倒不觉得是置气。如今这局面,我已经做不来了。本想着上报天子,下安黎庶,偏偏引得人嫌鬼憎,这又何苦来着?”朱慈烺对着这些年过五旬的贵戚叹道。
“殿下,报纸此物最容易混淆是非。之前臣等私下就在说。让他们这干笔棍在报上胡言乱语,实在太伤正人君子之心!本想着请殿下禁报,又怕惹来‘防民之口’的非议;想着自己找人写点文章以正视听,偏偏人家报上又不肯发;臣等还集资办报。欲为殿下鼓吹,这不,都察院的审批倒是下来了,可编校的人手、刻字的工匠……”
“行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朱慈烺打断了忻城伯的自辩。光是从这方面看,南京这些贵戚倒真像是死心塌地忠于天家的。
可惜,皇太子并不是一个二十出头不通世事的傻小子。
“我说难办的是,你们都是与国同休的勋戚,天家到底该如何与尔等同甘共苦呢?”朱慈烺在宝座上坐下,丝毫没有展现出传说中的礼贤下士。心安理得地看着这些五六十岁的老叟站在春寒之中。
但凡有人在原历史剧本上留下了忠贞之名,朱慈烺也不会用如此极端一网打尽的法子。
可在朱慈烺前世的历史书上,正是这些勋戚与南京留守文官集体卖城,没有半点抵抗,拱手将江南交给了鞑虏。助纣为虐,酿成江南数十起大屠杀。
人不能为他们尚未做过的事负责,但这些人愚昧和贪婪的原罪并没有因此而减弱一分。
“如今不正是如此么?”忻城伯小心翼翼地陪道,抬眼间看到王之心捧着厚厚一堆簿册走了过来,低眉顺眼站在皇太子身后,微微躬身。
“要我说实话么?”朱慈烺声音一冷:“天子最困难时,收罗宫中所有金银器。也才凑了七八万两银子。你们各家家产有少于这个数目的么?有么!”
赵之龙身子微微发颤,闭口不言。
第十一代魏国公徐文爵上前道:“殿下,都说江南富庶,其实真的论起家产来,各家也不过七万两不到,哪有真的家财万贯之说?”作为南京第一勋戚的魏国公出头。其他诸如灵璧侯等人纷纷附和。
“唔,那看来是我冤枉了你们?”朱慈烺突然笑道:“王之心,给他们准备笔墨,让他们将家产一一写出来,果然少于七万两的。我便认了这个冤枉勋臣之罪。”
这里勋戚二三十家,面面相觑,只见太监们纷纷捧着笔墨矮几出来,排成数列,复又退了下去。原本守卫皇太子两侧的近卫亲兵,纷纷上前,在皇太子面前组成一道人墙。各个手按刀柄,一脸杀气。
这态势有些像是拷问,魏国公正要说话,突然听到闷雷一般的炮号声响,隐隐是从城外传来。
朱慈烺拍了拍手掌,花园之中顿时响起一声高亢的哨音。
哨音未落,一队队身着铁甲的近卫一师将士从门洞中鱼贯而出,各个手持长刀,将花园中的勋戚围成一团,足足有上百人的规模。
“殿下,这是何意啊?”忻城伯上前,面露哭腔,道:“我等皆是大明开国以来的功勋之家,世代铁券,又不曾违犯国法……如何以刀兵对我等?”
魏国公见了刀兵,猥琐一团,不敢再说话,只让忻城伯上前求情。忻城伯如今领着南京京营,正是这一轮坐庄的勋戚,合该出头。
“尔等以为我没见过世券?”朱慈烺气得笑了:“谁家世券上写了免九世死罪的,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众人哑口无言。
一时都说子孙免死,说得久了自己都信了。
从大明开国时起,只免本人非谋反罪二死,其子免一死。所谓免死金牌,到了孙子一辈就已经不存在了。如今这些勋戚,即便得爵再晚,也不可能在免死范畴之内。
“真是不知道你们脑子里怎么想的……快写,等我没耐性跟你们耗着的时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