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小院里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咀嚼声,那人似乎正在吃什么极硬的东西,嘎嘣声清脆可闻,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片刻后,正中的一间房中燃起了一盏昏黄灯火,随即一人踏出房门,毫无阻碍地推开另一扇门,将床上鼓囊囊的被子一掀——
东篱正左右开弓,两只手齐齐往嘴中塞着五颜六色的糖豆,突兀间躲避的屏障被人掀开,他呆了半晌,两腮还鼓鼓的,活像吞了一把瓜子的松鼠,抬起茫然而懵懂的漆黑眼睛,望向来人。
看清楚来人后,他艰难地咽下刚嚼碎的糖豆,颤抖着问道。
“陛下,你怎么不睡?”
推门那人正是凌无驯,月华在他的寒银面具上流转着,更添一分清冷。
“再过半个时辰,长宁要去山上祭奠她娘。”
东篱呆呆地‘噢’了一声,陛下肯定是不放心阿姐上山,“陛下保重。”
“糖豆拿来。”
两腮瘪下去的小松鼠全身的毛都炸开了,他可怜兮兮地唤道,“无驯哥……”
“拿来。”
东篱露出生死离别般的悲痛表情,眼泪汪汪地爬出被窝,一头钻进床底下,拖出一个极大的塞满糖豆的包裹,依依不舍地交出了他一个冬天的储粮。
“陛下,你要好好待我的糖豆,这可是我忍痛拔下羽毛换的……”
“你还敢拔毛换这些无用之物?”凌无驯微微皱眉。
东篱听到这加重的语调,被吓得迅速缩回床角的被窝中,“以后…以后不会了。”
“以后我会定量给你糖的,不要自己偷吃,也不要拔毛买。”
东篱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他一骨碌爬起来,掰着指头数自己喜欢吃的糖,“那陛下要给我买街角阿伯做的糖画,要凤凰形状,还有街头大妈做的红糖糖圆……”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多变的,上一秒东篱还嘟着嘴闷闷不乐,下一秒他就兴致勃勃地数着他喜欢吃的糖,数着数着,他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去,似灯火将熄。
“以前阿姐总会给我买一种酸酸甜甜的糖,这种糖我在南北两陆寻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发现哪里有卖。”
他垂下眼眸,将头埋在双膝间,他难过地问道。
“陛下,我好想阿姐啊,可是阿姐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凌无驯沉默了半晌,伸出手抚摸东篱的头。
“阿篱放心,她会记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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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魏长宁母亲的忌日,魏长宁和魏镜极早地起了床,穿衣洗漱,去往城外的山上扫墓。
天将破晓,遥远天际边已浮起一丝亮白,而密林间的泥泞小路被重重茂密树叶所掩,还是一片漆黑,树叶摩擦的低低窸窣声时远时近,再伴上若有若无的虫鸣声,这条小路显得颇有些阴森。
魏镜举了灯笼,摇曳的暖黄色光芒破开前面未知的黑暗,他走在前方,将脚下有些虚浮的泥土踩实,魏长宁跟在后面,她的脚步稳而无声。
魏镜疑惑道,“奇怪,以往这条小路多有野兽出没,今天怎么如此平静?”
“会不会有人在跟着我们。”魏长宁环视着周围一片昏暗的密林。
“应当不会,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好值得其他人觊觎的呢。”魏镜自嘲地笑笑。
魏长宁嗯了一声,却还是注意着四周的异动,许久,她才低声问道。
“舅舅,你说过的那件传家宝……它究竟是什么?”
自出生起,她与舅舅两人就一直在被不停地追杀着,七岁以前,她与舅舅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呆满过一年,拜那些追杀者所赐,她苍白的童年记忆中没有什么同龄玩伴与欢乐游戏,只有冷铁兵戈与长流不止的鲜血。
舅舅告诉她,是因为他们有一件让所有人都忌惮和觊觎的传家宝。
八年前,魏洛秋成为新一任北君后,那些追杀她的人从此罢手,舅舅欣喜却又悲凉地告诉她,他们从此不会再被追杀了,于是他们才在零陵城定居了下来。
“…那件传家宝吗?没有它的人都想拥有它,拥有它的人却只觉高处不胜寒。”
“娘亲也是因它而死的吗?”
这个问题问出,魏镜沉默良久,终是苦涩回答道,“是的。”
“我明白了。”
魏镜没有告诉魏长宁那件‘传家宝’是什么,魏长宁也没有告诉魏镜她究竟明白了什么,两人像打着哑谜一般,谁都不愿揭开蒙在谜底上的黑纱,露出其下血淋淋的残酷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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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尽头,密林深处,拨开几棵小树的繁密枝叶,便现出一处耀眼夺目的花海,大簇大簇的风铃草迎风怒放着,风铃状的深紫色花朵似是夺尽了周围树丛的颜色,在一山墨绿中染上了鲜艳浓烈的一笔。
那些灿烂绽放的风铃草随着林间山风上下起伏,正似海面上波涛汹涌,阳光毫无遮拦地直直照射下来,璀璨光辉漾出一条金色河流,美得不似人间凡景。
一方青石墓碑安静地立在花海中央,碎石小路从他们脚下蜿蜒着伸向那墓碑,道路两旁风铃草轻轻摇曳,像是在温柔地安抚着祭奠之人。
魏镜看得怔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眼眶微热,哑声道。
“这些风铃草都是你种的?”
魏长宁俯身拔掉几棵杂草,轻声道,“嗯,舅舅你不是说娘亲最喜欢风铃草么,我闲时便种了几株。”
这哪里是几株,这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