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喧闹声更响亮,冯菊娘充耳不闻,继续道:“范先生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辩过一次之后拒绝再辩,公子也是聪明人,仔细回想起来,你那天的每一次回答其实都是避其锋芒。可我不太明白,范先生为何不直接指明寇道孤的破绽,反而宁愿被人说成论辩不敌徒弟呢?”
徐础终于有机会开口:“因为有些人行事,总要受到指摘,有些人论道,专为指摘他人。”
“前者是范先生,后者是寇道孤?”
“嗯,范先生在践行己道,宁遭误解,也不再做言辞之辩,所以他在晚年给所有人的建议都是‘做事’,哪怕浑身都是漏洞,哪怕会遭遇万种指责,也要先‘做事’。”
冯菊娘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公子岂不是……白来一趟?你做吴王的时候就是在做事,遭到的指摘不少。你放弃王号,跑来这里问道,希望‘想明白’,结果……”
冯菊娘笑了笑,徐础放弃“做事”,前来问道,结果得到的答案还是“做事”。
徐础也笑,“不白来,道唯一,事却有千端万绪,做哪样不做哪样,大有区别。范先生虽已不在,但我从这里至少明白一个道理:称王非我所长,亦非我心中真实所愿。范先生让我‘再等等’,不是让我等他的回答,也不是让我坐在这里静候彻悟,而是让我择机而出。”
冯菊娘呵呵笑了两声,“公子曾说相士的话往往模棱两可,让对方怎么想怎么对。范先生的这句‘再等等’,何止两可,乃是十可、百可。”
“我选最适合自己的‘一可’。”
“我也学公子,选择相信自己命中真有一桩富贵。”
两人相视而笑,冯菊娘突然叹息一声,“道理我是明白了,可还是有些失望,寇道孤为什么……为什么不守住唯一之道,给世人树立一个榜样呢?虽然胜了,也看清他的真面目,我却遗憾。如果真有选择,我宁愿败给他,心甘情愿地拜伏在他面前。”
徐础看向冯菊娘身后。
冯菊娘起身,笑道:“人人都想受到拜伏,也想拜伏他人,怪不得大家心中都有困惑呢。”
戴破虎听得一头雾水,敷衍地笑了两声,“吴王现在有空吗?我有些话,必须对吴王说。”
冯菊娘告退,戴破虎来到席前,还是跪了下去。
徐础道:“请入席。”
“吴王在上,我哪有……”
徐础侧过身,表示不接受跪拜,也不愿听他的话。
戴破虎没办法,等了一会,只得脱掉靴子,入席坐到角落里,面带歉意,“急着赶路,好几天没洗脚了。”
徐础正身,笑道:“无妨。戴将军有话请说吧。”
房门没关,戴破虎向外望了一眼,又侧耳听了一会,确认外面应该没人偷听之后,开口道:“吴王歇够了吗?”
“请不要再称‘吴王’,我来此地也不为歇息。”
戴破虎显得很困惑,“称王一方,难道不如困居小小的一座山谷?我在路上听说了一些事情,邺城并非真心接纳……徐公子,一有变故,必要斩草除根,对徐公子不利。”
“可你还是来了。”
“我不得不来,因为有些事情必须是徐公子亲自出面才能解决。”
徐础不回应,戴破虎向前膝行两步,小声道:“新军有个首领雄难敌,武艺高强,悍勇善战,麾下拥兵数十万,各路新军都怕他。就是这个雄难敌,声称只要金圣女肯嫁给他,他愿化敌为友,新旧两军合为一军。”
“嗯,我听说过这件事。”
“徐公子听没听说金圣女将要同意婚事?”
徐础摇头。
“听没听说降世军里的吴人对此极为不满,想要发起兵变,尽诛降世军大小头目?”
徐础还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