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直接无视皇太后、朱祁铭二人,一路疾行,直至小池边方驻足,一脸戚然地举目望向小楼。
小楼已被熊熊烈焰所吞噬,但见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景泰帝遥对小楼深鞠一躬,“还不快去救火······”话没说完,回头盯住朱祁铭,突然目光一动,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一展,缓缓放下微举的右手。
“皇帝!”
吓懵了的皇太后醒过神来,小跑至景泰帝身边,“皇帝,越王胆大包天,竟敢公然谋害哀家!”
“不是谋害,那是挟持。”景泰帝淡然纠正了皇太后语中的错谬之处,迟疑片刻,猛然转身面对皇太后,嘴角微微颤栗,目中浮动着冷漠的意味。
“母后!世人各有各的生存法则,只要心计足够高明,不择手段者总能比别人更易获得成功,道义也好,律法也罢,全都是摆设!只因不择手段者即便作恶,别人也难以抓住其把柄,更遑论将那些恶行摆在道义与律法面前审判!
二十多年了,您有多少次的不择手段?为了让自己好受,就把苦难加在别人头上,您让儿子这一生背负了太多的愧疚!”
皇太后一震,不禁目瞪口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中来自方才长刀加颈的那分惊愕倏然散去,沉吟间,成串的泪珠滚落下来。
“哀家曾为婢女,卑微的婢女!婢女有婢女的活法,哀家当年只想过平凡的日子。可是,婢女想怎么活却由不得自己,哀家的婢女命被先帝改变了,一不小心进了帝王家!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正是哀家获宠后真实心境的写照。彼时哀家何欲何求?何曾想过与人一争短长?哀家就像一株无根的浮萍,任凭风吹雨打,身不由己地随波飘零,不知何处是归宿。
哀家可以忍受所有的责难与羞辱,但哀家的儿子身为皇子,身份无比贵重,岂能任由一帮深宫妇人欺侮、践踏!于是,哀家不想永远卑微下去,不想因自己的卑微而遗祸于自己的儿子。
可在心机重重的深宫之中,卑微之人的抗争何其艰难!若非狠下心肠,行非常之事,我母子二人活不到今夕!倘若我母子二人当初在紫禁城内凭空消失了,谁又会可怜咱们!
哀家这二十余年的殚精竭虑全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哀家问心无愧!”
景泰帝用力抿着嘴,嘴角斜向一边,眼角的肌肉微微跳动了几下。
“宫中不单有心机,还有公道!母后在帮朕,越王也在帮朕,倘若朕当初可以对所有的帮助作出选择的话,朕将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让越王帮朕!如此一来,朕断然不会为得到什么而背负罪恶感,更不会在夜深梦呓的时候,察觉到自己内心真实的愧疚感!”
皇太后目光一滞,踉跄一步,一把扶住池边的一棵柳树,伏在树干上抽泣。
景泰帝斜眼瞥向地上的吴绮,没好气地冲马车那边摆摆手,数名宫女立马上前,将吴绮扶起,连搀带抬移至马车上。
一帮禁卫团团围着朱祁铭,见景泰帝并无龙颜震怒的征兆,便收了兵器,退至一旁。
皇太后扭过头来,凄然望着景泰帝,“今日越王如此对待哀家,皇帝也不打算将他圈禁于宗人府,依律问罪吗?”
景泰帝迎风而立,目视小楼那边的烈焰,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直到小楼上大片冒着火苗的木板掉落于地,发出几声脆响,他才转视皇太后。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母后所做的一切,终有一天会被人翻将出来,成为朕的软肋。今日越王这么一闹,世人或将对母后的所作所为失去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越王身为堂堂亲王,竟然不敬皇太后。恭喜您,母后,您又可清静一阵子了!”
“他不是不敬,而是大不敬!”皇太后分辨道。
景泰帝恍若未闻,径直走向朱祁铭,途中驻足回首,
“夜黑风凉,母后还不想回宫么?”
一群宫女快步走来,搀住皇太后,扶她移步至马车旁,登上马车。片刻后,两辆马车徐徐驶离柳园。
景泰帝缓步走向花林,经过朱祁铭身前时,他侧目瞥了朱祁铭一眼。
“楼上人何在?”这声询问十分轻细,只怕连数丈远处的禁卫也未听清。
“淑楼即将化为灰烬,楼上人或已成仙。”朱祁铭答道。
“成仙?”景泰帝在离朱祁铭丈远处驻足,徐徐点头,“甚好!你也想自绝于社稷,弃朕而去,自在似神仙吗?”
朱祁铭就想跪伏于地,迟疑片刻,换行躬身礼,“臣有罪在身,陛下大可命人拿住臣依律问罪,借此立威于天下。”
那边景泰帝似乎并不期待朱祁铭作答,自言自语道:“你的声名响彻天下,想要做个逍遥王,谈何容易!也罢,不做亲王,以你的能耐,失去的只是枷锁,得到的却是享不尽的逍遥自在!”
猛然转过身,快步走到朱祁铭身前,脸上挂着怒意,眼中却泛着泪光。
“你一走,朕该如何是好!”
朱祁铭茫然,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过了许久,景泰帝落寞地转身走向园门,冲满园的禁卫挥挥手。
“回宫!”
望着景泰帝远去的背影,朱祁铭心里不是滋味。回望小楼那边,大火已殃及竹林,但闻噼啪声不绝于耳。照这个样子烧下去,明早醒来,柳园必将化作一片废墟。
废墟就废墟吧,有些东西本就不该留存于世!一念及此,他毅然舍了眼前的火景,转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