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诗雨道:“你很孝顺吗?”
林知秋:“……”
他觉得自己很孝顺。
刘诗雨见他这表情,不知为何很生气,绷着脸道:“你自己家里什么情形,你不清楚吗?大娘辛辛苦苦挣点银子,不够你在外挥霍的。你有什么脸面充孝子?你老娘每天吃什么、做什么,你都知道吗?”
林知秋惶惑道:“在下不敢挥霍。今天请客,因为朋友请了在下,在下不好不回请。”
刘诗雨逼问:“那前天呢?”
林知秋道:“前天大家凑份子办诗会,在下不便吃白食。”
刘诗雨再问:“半个月前那一两银子呢?”
林知秋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又奇怪又难堪,还有些喜欢,忙道:“那是一位朋友家里母亲病了,同窗们大义援手,在下也随了一份子。”
刘诗雨点头道:“交往应酬,不得太吝,否则被人瞧不起;诗酒茶会,可增加经历学识,好过闭门造车;朋友相帮,义气之举,不可不行……”
林知秋拼命点头,如逢知己。
刘诗雨话锋一转:“但是,这须得量力而行,而不是靠压榨老母来维持你在外的君子形象!”
林知秋神情僵住。
这话他实在承受不住。
可是,又无力反驳。
刘诗雨见他气焰坠了,心情好了些,放缓语气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囊括了众多读书人的通病——只知读死书,不知民生疾苦,视柴米油盐为俗务,觉得计较一针一线太俗,有损读书人的清名。殊不知,正是亲人的‘俗’,维持了他们的‘雅’。清楚这点、知道珍惜的还算君子;瞧不起亲人的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连自家的生活尚且理不顺,将来谈何治理民生?又怎懂得治理经济民生?”
一番道理说出来,林知秋羞愧得连头发丝都红透了,脑子一片空白,艰难道:“在下惭愧……”
他很茫然,他不会挣钱啊。唯有等高中后,有俸禄拿了,也许能使母亲不那么操劳了。
刘诗雨道:“既惭愧,就该找一份差事,一边养家糊口,一边读书上进。有志者事竟成!况且,将来做官一样要面对这些人情来往和经济纠纷,不学着应付,如何能做好官?不能立足官场,又如何替百姓办事?”
林知秋见她一派端庄,只觉得她话也通、理也明,自己读了一肚子的书,此刻竟无言以对。这般不顾身份苦心谏言,林知秋感激的很,也听进去了;更知她虽是一介女流,却是执掌刘家买卖的少东家,有心请教。
因躬身道:“刘姑娘之言,令在下羞愧万分。在下也想奉养老母,却找不到门径。想来真如姑娘所言,读书读迂了,是个无用的书生。还望姑娘能指点一二。”
说罢,深深一揖。
刘诗雨问:“你不拍丢脸?”
林知秋忙道:“挣钱养家,有什么丢脸的?”
刘诗雨问:“那你以前怎不找?”
林知秋嗫嚅道:“无门径……”
刘诗雨不大相信地打量他:虽不如落无尘,也是仪表非凡的翩翩少年,更兼画得一手好画——她是见过的——身上还有秀才功名,怎会找不到差事呢?
刘姑娘怀疑他托词,便道:“你善画,来我刘家工坊画图吧。明天你吃了早饭过来,找夕儿。”又吩咐夕儿道:“你领他去工坊,交代给明叔。”
夕儿道:“是。姑娘。”
林知秋喜道:“多谢姑娘。”
刘诗雨道:“不必谢。我们家可不养闲人。你若做不好,即刻辞退。”说罢头也不回地进门了。
林知秋又喜又忧。
喜的是有差事养家了,还能经常见到心慕的刘姑娘;忧的是怕自己做不好,恐又丢了差事。他刚才没敢告诉刘诗雨,自己几次差事都半途而废,不但没挣钱,反赔了钱,每一次都是因为他作画忘了神,误了事。
唉,但愿这次别再误事。
他收拾心情,回家告诉母亲。
刘诗雨回房后,坐在妆台前发怔,想不通自己今天为何要多管闲事,帮这个书呆子。
难道是看林母可怜?
这世上可怜人多了。
或者,是因为林母卖给她的那幅刺绣?那幅刺绣的原图是林知秋画的,她看了很是欣赏。林母还找出了许多林知秋的画给她看,都很有灵气。
正想着,就听夕儿问:“姑娘为何帮他?”
刘诗雨掩饰道:“我不单是为了帮他,也是为了刘家。他的画很不错,可为我们工坊所用。”
夕儿疑惑道:“姑娘自己就善画,何须他来?再说,工坊并不需要太高明的画师,只要有绘画底子就行。”
刘诗雨有些羞恼,用手指戳着丫鬟额头道:“就你会说!我还能白养着他不成?你挑些有绘画天赋的小姑娘跟他学。不求能培养成书画名家,只要把底子打好,就比工坊的画师带出来的强,或者能出一两个高明的意匠师也未可知。”她原本是情急辩解,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夕儿则听得两眼放光,崇拜地看着她道:“还是姑娘有远见。婢子就没想到这上头。”
刘诗雨为自己的反常行径找到合理解释,也不纠结了,正色道:“我是少东家,凡事都要做长远打算,怎能只顾眼前。——人才培养很重要的。”
夕儿道:“姑娘高明。不是婢子夸:姑娘经营买卖的手段,除了李姑娘,谁能比得上?”
刘诗雨噗嗤一声笑了。
一夜无话,七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