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贵妃的突然发难来势汹汹,但结果却是仓皇退场,并没有给周瑛华造成一点影响。
典礼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盛装的西宁皇后踱步走在红毯之上,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从容不迫。
奉天殿前庄严肃穆,鼓乐阵阵,百官身着黑色朝服,默然静立。
卫泽着一身玄衣纁裳,独立在高台之上,遥遥望去,俊秀英朗,犹如琼瑶玉树。
虽然相隔甚远,但周瑛华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温柔注视。
她抬起头,迎着凛冽的日光,一步一步踏上汉白玉石阶。
华丽裙踞流淌在光滑玉石之间,留下一道稍纵即逝的艳影。
内监的传唱声此起彼伏,乐班奏起曲子,钟声齐鸣,诸事皆备。
礼乐过后,崔泠越众而出,手执七彩绢帛,在香案前站定。俯视一圈台下恭敬垂首的文武百官,枯瘦的手指缓缓打开白玉卷轴,预备宣读诏书。
为示郑重,册封的诏书没有由礼部官员代笔,而是卫泽亲笔写就。清疏隽秀的字体,圆润秀逸,气度雍容,一笔一画间,不见凛凛的天子威仪,而是新帝对皇后的恩深爱重。
婉雅整齐的楷书,乍看笔画方润,实则外柔内刚,细看之下,才能品出其中的沉厚静谧。像一汪清泉碧水,水波不惊,不见丝毫涟漪,陡然下坠处,忽然激起一派气势汹涌的惊涛骇浪,雪白浪花翻腾间,重又汇聚成一条纤细的潺潺溪流。
看去竟觉莫名熟悉。
崔泠神色震动,始终平静淡然的面孔在刹那间失去血色,十指紧紧攥住卷轴,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要挣破皮肤的束缚,爆出一篷热血。
他抬起头,愕然看向站在红毯尽头处的新帝卫泽。
得知卫泽会写字时,崔泠虽然诧异,但没有多想。袁茂是南吴王城出了名的大才子,天生早慧,出口成章,有他这位名师坐镇,别说是学会写字,就算卫泽能在短短数月间学会吟诗作赋,也不算出奇。
可这笔迹,一看便知不是临摹大家之作,也不是袁茂那种固执文人的疏狂风格,每一笔,每一画,几乎都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那个早就在死在三年前的除夕之夜,上黄泉下碧落,穷尽他一生,都不可能再觅踪迹的人。
即使这圣旨上的笔画还有些稚嫩,但薛寄素的笔迹,不论怎么变化,崔泠一眼就能认出来。
曾几何时,斯人书笺传信,嘘寒问暖,殷勤备至,字里行间,无不是殷切深情。
那时岁月静好,侯府虽说寥落衰败,倒也清净。
东院几株梅树迎风舒展,不见绿叶红花,只是光秃秃的枯瘦枝干,树皮皴裂斑驳,却别有一番潇洒意趣。
她头梳家常小髻儿,临窗而坐,脂粉淡施,绿鬓朱颜,乌浓发间簪一朵层层瓣瓣的清雅牡丹花,花朵玲珑剔透,粉色中沁出点点艳色,一如她白皙娇艳的脸庞。
彼时他从塞外归来,风尘仆仆。
她乍见夫郎,心中欢喜,脸上才刚刚绽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又觉难为情,欲语还休,踌躇良久,轻咬着涂了蝴蝶妆的樱唇,面带薄红,含羞带恼,斜眼睨他:“夫君,我给你写的信你都看了吗?”
他那时漫不经心,答了什么?
自然是不记得了。
不过那些信,他每一封,每一句,都认认真真看过。
行军在外时,离家千里,音信不通,她多有牵挂,每每把家中大小事务全部记在纸上,人情往来,婆母小姑,侯府庶务,京师流闻,桩桩件件,事无巨细,惟恐他在外悬心。
每一封的开头,是平平淡淡的“三郎,见字如晤”,每一封的结尾,是充满希冀的“诸事安好,盼君早归”。
鸿雁来书,不过短短数月,他便能收到上十封家信。
如果家书真能抵万金,他床下那口衣箱子,早就攒了不止万万金了。
每逢月初十五,送信的士兵在帅营外求见时,营里的将士们都会暗自偷笑,有人忍不住打趣:“侯爷和侯夫人如胶似漆,如今分隔两地,依旧情深缱绻,真是羡煞旁人啊!”
后来怕他厌烦,她不敢再频繁寄信,但送来的衣物衾被还是一样不少,溽暑时能解乏醒神的清凉膏药,开胃解腻的酱菜小食,寒冬里厚实耐穿的牛皮靴,轻柔暖和的护膝手套。
他的贴身里衣,一鞋一袜,她从不假手于人,每一样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亲手做的,针脚绵密细致,纹理间蕴着似海柔情。
不知她熬了多少个寂静寒夜,费了多少巧妙心思,才能做得。
怕他在外边吃不惯,开春的毛笋水葵,伏天的黍粽莲蓬,金秋的火晶柿子,入冬的腊肉咸鱼……土产信物,每月必至,比朝廷派往边疆巡查的钦差大臣还要准时。
从薛寄素离开后,再没有人对崔泠如此温柔细致,就连他那个严肃苛刻的母亲孟氏,都未曾让他感受过那般温情。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有过最好的,才知柔情滋味,世间种种,全部黯然失色,再无可眷恋之处。
记得新婚时,她还不满十五,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年纪又这般小,原以为会是个霸道娇气的小丫头。
府里的下人担惊受怕,母亲孟氏早就发话不许新媳妇接掌中馈,妹妹崔滟亦是多有抱怨,怕新嫂子难伺候。
没想到薛寄素年纪虽小,身上却不见一丝任性骄纵,面容依旧稚气未脱,却言语温柔,勤谨从容,即使婆母挑剔,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