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卫列队守在囚车边,任凭薛老太太和张若芷怎么哭闹仍坐怀不乱。这一番吵闹惹得长街里的一些街坊点亮油灯探头探脑出来打探,见薛府里里外外被官兵包围得水泄不通,噤若寒蝉地关上门,再不敢出来瞧一瞧热闹。
薛沉璧就这样看着容庭一步步走过来,矫健的双足搅动一地银色月光,水洼里低悬的一轮月亮似乎都被他周身气流惊动,水波悠悠摇晃,弦月浅浅颤动,像一粒挂在姑娘眼角的泪珠,半落不落坠在眼角,万般惹人生怜。
容庭足靴表面微微折出几点斑驳的晶莹,晶莹停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便不再向前。他面容清寂如夜,衣袍隐隐染香,眼中是薛沉璧早已谙熟的冷漠疏离,这神情如同一张面具,紧紧贴在他脸上,从不曾褪去不曾碎裂。
容庭浑然不觉她嘲讽的目光,微微颔首对薛怀道:“近来京中有不少关于薛编修的流言,为彻查此事,父皇宣了所有牵连此事的官员,只待明日查个水落石出。薛大人乃礼部侍郎,于秋闱之事上责无旁贷,薛编修牵涉此案,烦请薛大人明日殿上定要应承父皇彻查此事。”
果然是秋闱东窗事发,薛沉璧筹谋两个月的事如今终是有了用武之地。
薛忖是惯会在背后插/刀的卑鄙小人,前世若不是他贪生怕死贪恋权势,也不会被姜鸢利用诬陷薛怀勾结魏使叛国,薛忖一心依赖薛怀助他平步青云,而自己却是蛇蝎心肠意欲取而代之,薛沉璧做梦都想手刃这人渣。
尚在秋闱之前,薛沉璧先是将薛忖西厢房的几个洒扫婢女私下唤出来,令她们将盆栽盆景悄悄换成了央止,央止害人不浅,只放了几日,薛忖便一天天心浮气躁,情绪喜怒无常起来。
人一旦无法掌控自己的yù_wàng就会不择手段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薛沉璧只将那张薄纸夹带在季恪生借给他的书籍里,薛忖见了后不出她所料,登时方寸大乱,面对这样的诱惑,他也并未令薛沉璧失望。薛忖还以为季恪生未来得及将那纸条收起来,便自行留下,每日揣度琢磨,当场作了一篇和那考题一模一样的策论文章。
薛沉璧明面上看着薛忖风光无限,处处挤兑薛怀,暗地里则寻了几个京中的小乞丐,一人许以十个肉包子就让他们心甘情愿在肃京中反复传诵薛忖前世的锦绣文章。她顺带扬言有道士算出大周如今时运不济,容熙又本非先帝骨血自然得不来上苍眷顾垂怜,大周必会毁在容熙手里。
而丞相姜复却大势所归,丞相权倾朝野,又娶得长公主容璇,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都占了齐全,他日定可取而代之。
姜复官拜丞相,手下门生无数,官商两道都吃得开,位高权重。薛沉璧深谙容熙受人牵制,一时半会也不能拿姜复如何,但难保不会心生杀意。
刻意的忽略并不意味着姜复这个随时会□□篡位的不忠之臣会收敛自己,反而会促使他毫无忌惮变本加厉。容熙又不是能容人的性子,向来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夜不能寐也欲杀姜复而后快,怎能忍受他日日喜不自胜在他跟前居功自傲,这只会成为一根扎在容熙心头的毒刺,日日折磨,让他不能忘记自己就是这样挫败被臣子折辱,他日定要将姜复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此乃君臣。
薛沉璧认定薛怀前世就是栽在君臣之道上,纵然他为大周呕心沥血,任由容熙差遣利用,可陛下狐疑你擅权谋逆那便是擅权谋逆,狡兔死走狗烹,唯有急流勇退方能明哲保身,与容熙只能共苦不能同甘。这个中道理就如同她傻颠颠为容庭肝脑涂地,可他嫌恶她挡了姜鸢入主含玉宫的道,就是她再好,在他眼中都是一无是处。
南安侯进京在即,又快到了年关,宫中事务繁多冗杂,边疆和魏国请安上报的折子雪花一样飞进宣安殿,更兼有先帝祭祀在即,朝中却又出了这等子事……
薛沉璧寻思,恐怕容熙现在正值焦头烂额之际,薛忖赶在这关节上惹事生非,容熙派遣京都卫连夜捉拿,想必那些话已然传进容熙耳中,他动了大怒,被臣子欺骗作弄的滋味终究不好受,容熙定会严惩不贷……薛忖就自求多福罢。
她兀自低头想得入迷,抬起头正撞上容庭清凌凌如碧波潭水的目光。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安和县薛家一大家子人围起来的,一堆花红柳绿的衣裙中,唯他衣色淡雅如初,周身浸在如霜月色里,肩上都悬挂了半握霜色。他身后的月桂树上霜露晞晞,虬枝盘结,月色就穿过那树叶凋零的树枝铺洒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影如雾似烟。
薛老太太攥着手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薛家祖宗十八代哭到薛家以后的满堂儿孙,说的也是“老身冲撞皇子殿下实在是罪该万死,老身有眼不识泰山,也无脸去见薛家列祖列宗”云云。
薛沉璧避开容庭仿佛要将她洞穿的目光,奋力掐自己手背极力忍住顶薛老太太一句“□□母您入土为安后就能有脸见了”的冲动,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好奇且忧惧地张望一番,触及到容庭的视线时,仿若受惊一般,陌生地瞧了他一眼怯怯低下头去。动作滴水不漏,薛沉璧再抬眼时,容庭果然移开了目光。
薛老太太还不知薛忖犯了什么事,见高旭带领京都卫打道回宫,顿时急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被黄土埋了半截身子,还是头回瞧见那些只存在于民间传闻话本子的王公贵胄,见了这等抓人阵仗,霎时呆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