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简短而带着冷意的两个字,像是羽毛划过耳廓一般,让人心里痒痒的。
容颜绝世的男子一点都没有被这份冷意冻伤,他将手中的那片浅蓝色衣角抓得更紧了些,笑意不改:
“可你还是来看我了……我很高兴。”
“你不必高兴,我并不是来看你,我只是来带小花回去。”
卫襄将怀中的小花抱紧,竭力忽略充斥在鼻端的淡淡血腥气,刻意强调道。
原来不是来看他啊……可是没关系。
尉迟嘉微不可察地叹息,撑着身体坐起来,倚在靠枕上,忽略掉伤口带来的剧痛,静静地望着少女冷漠嫌弃的侧脸,眼神柔软如同滑过手心的锦缎。
旋即却又低头自己笑了起来,苍白的面容甚至泛起了丝丝红晕。
果然是他喜欢的人,就算已经看了一辈子那么久,就算此时她在生气,都还是这么好看。
卫襄自然也听到了尉迟嘉的笑声。
这笑声,落在她耳朵里,无端端就变成了得意和轻佻——
呵,卫襄,你看看,从前你多么希望尉迟嘉多看你一眼,可是,永不可得。
如今,你说你不会再多看他一眼,但你还是会用你的鲜血去保住他的命!
所以,你所有的幡然醒悟,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欲擒故纵而已,值得那个辜负了你一辈子的人得意是吗?
委屈,愤恨,伴随着前世八十多年的耻辱辛苦,顷刻间翻涌而来。
刚才还倔强不愿意回头的少女,猛然回过身,抬手将那只拽着她衣角的手狠狠打开,明亮的眼中怒火燃烧:
“尉迟嘉!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我承认,从前我喜欢你,纠缠你,是我的不对,我不该痴心妄想,不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我已经后悔了,我也放手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来为难我?”
“我回我的蓬莱,你为什么要跟来?我欠你的吗?”
“襄襄,不是这样的……”
面对卫襄这莫名其妙的自暴自弃和指责,尉迟嘉试图辩解。
可卫襄根本就不想听,强行打断:
“那你为什么笑?你是不是很得意,觉得我不能看着你死,不能把你怎么样?可是尉迟嘉,这只是因为我想要还你一命,从此跟你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带着咬牙切齿的四个字,砸在尉迟嘉心底,激起了一阵涟漪。
但也仅仅是涟漪而已。
很快,他就将这四个字彻底忽略,就当没听到过。
两不相欠,怎么可能?
若是他们两不相欠了,再无纠缠了,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这种说法,是不可能存在的。
尉迟嘉再次抬手扯住了卫襄,笑容如同瑰丽的朝阳般绽开:
“你确实不欠我的了,可我觉得,我亏欠你良多怎么办?”
不等卫襄再度发火,他又轻轻地补了一句:
“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去蓬莱的时候,跟我说过什么,又对我做过什么?”
这句话仿佛一瓢冰水,将卫襄所有的动作都冻僵,凝固在了原地。
三年前,不,八十三年前,她跟尉迟嘉说过什么,又对他做了什么?
师父曾经说过,人一辈子很长,会经历的事情太多,岁月久远以后,很多事情都会遗忘。
可有些事,是刻骨铭心的,到死的那一刻也不会忘记。
卫襄闭着眼睛想了想,是的,有些难过和耻辱,她果然是到死也不会忘记。
尽管她很想忘记,但她却从来没能成功地忘记过那个天真到愚蠢的自己。
圣德皇帝给了十四岁的少女一个机会,承诺了她的所求,于是那个天真勇敢的少女就欢喜地为了得到所爱,豁出去了所有的勇气,踏上了去往蓬莱的万里之遥。
自幼生长于锦绣之乡,富贵之处,要一个人离开家,去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她不是不害怕的。
所以,临行前,她去见尉迟嘉。
“尉迟嘉,我要走了,你不许娶别人,等我回来,你就是我的人了!”
她兴奋地宣布,然后,像一个幼稚的小孩子,决定给自己的所有物提前印个章上去,这样,这个人或许就只能为她所有了。
也就是那一次,她壮着胆子,趁着四下无人,亲了尉迟嘉一下,亲完了难得有了少女的羞涩,转头就跑。
跑了一段路,她又恋恋不舍地回头,却看到眉头轻皱的他,手中拿着一张帕子,从他的唇上移开,而那张帕子上,有殷红的血迹。
她站在原地,如遭雷击,那血迹,带着说不出的耻辱席卷了她。
只不过这份耻辱,并没能成功唤醒为了爱情鬼迷心窍的少女。
她麻痹自己,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后来,她才知道,她一辈子唯一的一个吻,就那样葬送在她卑微无望的爱情里。
此时被人重新揭开难堪的疮疤,疼痛已经没有当时那么疼痛了,但是难堪依然。
“尉迟嘉……你是想再羞辱我一次吗?”
她的声音嘶哑而颤抖,没敢睁开眼睛。
她怕一睁开眼睛,那忍了两辈子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爱错了一个人,果然是生生世世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下不来吗?
卫襄没有等到任何回答。
只有带着微凉的唇,紧紧贴上了她的唇瓣,带着莽撞和生疏,以及迫不及待。
她霍然睁开双眼,撞入眼帘的,是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