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有些无趣,太子与八王子俱是沉默,素和流金也不想与他们谈些什么。三个人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将“食不言”之礼贯彻到底。
食毕,太子爷终于打破了宁静,轻声询问素和流金:“这顿斋饭可还合嫂嫂胃口?”
“挺好的,味道不错。”
“嗯,这寺里最出名的除了菩萨就是这斋饭了。”
“太子说笑。”
贺兰端显也是好涵养,素和流金之前又是退琴又是退皮裘,撇清之意直白明显,他竟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神色间轻松自然,不过分热切也不显得冷淡。
“嫂嫂这次过来,还没去大殿吧?”
听他又问,素和流金答道:“八弟说来参加法会的信众甚多,还是待下次再去好了。”
“那有些可惜了,今天了因方丈还在殿前升座讲经,他佛法精湛、才辩无双,我每每听闻都觉受益良多。”
“那真是可惜了。”
其实素和流金对大和尚讲经只是那么多兴趣,她更想在丹青说过的那株银杏上挂一根祈愿的红布条。
“嫂嫂这次过来不但错过了方丈升座,只怕想看大殿前的那株老银杏也不行了。今天人太多,日落前很难散去,可嫂嫂申时就得回府了吧?”
八王子贺兰端睿突然插话,语速平缓,音调不带起伏。
贺兰端显微微抬眉,顿了顿才偏头看向素和流金:“嫂嫂想在那老银杏上绑布条祈福吗?”
“就是听说……”素和流金淡笑。
“那就叫人把殿前的香客都清出去吧。”
贺兰端显随口一说,屋中其他人俱是一怔。
“这……”
贺兰端睿面露迟疑。
北泽重武轻文,历任北泽王都是在沙场立威,靠战事扬名,一向不太讲究天子仪仗。前朝有君王出行,禁止民间士庶乘高下瞰、夹道喧呼驰走,甚至必须跪伏的要求。可北泽自开国以来,向来视此举为多余,认为帝王就该爱民如子,与民亲近。如果为了能让一个王子妃在银杏上挂一根布条就将民众驱散,实在有点于情不通,于理不合。
素和流金倒没觉出什么不妥,因为在束月,但凡皇亲贵胄出行,平民百姓都是要回避的。
“去办吧。嫂嫂难得来一趟,不要扫了兴才好。”
贺兰端显吩咐弟弟,话语中多了几分太子威仪。
接过洛黎奉上的热茶,素和流金啜了一口,视线一垂竟扫到贺兰端睿在她与太子之间来回打量,心里隐约生出警惕。正准备回绝贺兰端显的好意,贺兰端睿却已抬脚出门,依言行事去了。
不多久,素和流金便站在了那株老银杏下。
就像丹青说的,树上的叶子早就落光了,剩下满树的红布条,在风里舞得张狂。
素和流金也要了一根,由贺兰端显亲自执笔,为她在布条上写下祈愿之词:愿夫君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不为自己写一条吗?”他问她。
“王爷之福便是臣妾之福。”
此时,贺兰端显正在布条末尾书写素和流金的名字,听到这句,笔下不由一顿,流字的“三点水”便成了直直的一竖。以为他写毁了,素和流金正要说话,他却已恢复如常,续笔完毕。
那一竖单看生硬,可于整体并无多少影响。素和流金无意计较,于是将布条拿在手里,打算亲自把它系到树上。
她的个头小巧,就这么站着委实无法把那布条系到高处,于是叫人搬来板凳,在侍女的搀扶下,爬了上去。为表虔诚,这事儿不宜假手他人。
贺兰端显抬头看她,如云乌发被北风撩得有些凌乱,小脸几乎被埋在过大的黑灰相间的裘皮围脖里,露出的半截手腕,肤白胜雪。
他正这么想着,天空竟真的飘下雪花来。
素和流金人还站在板凳上,双手却迫不及待地接起来雪花,有些兴奋地说道:“下雪了!”
“王妃先下来吧。”
洛黎怕她分心摔着,赶紧将人搀了下来。素和流金倚着她,视线却一直锁着掌中的雪花,眼神晶亮。
“长平不下雪吗?”
长平是束月国都,虽然冬季不如北泽寒冷,但也是四季分明的地方。见素和流金一脸新奇的模样,贺兰端显不由纳闷。
“下的,不过通常都是雨雪交加,看不到这样精致完美的。”
掌心的雪化了,素和流金赶紧再接一片,恨不得将雪花的瓣数数个清楚。
被她的孩子气感染,贺兰端显也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掌中。男子手热,那雪花几乎触上就化了,半分美丽也没留下。
洛黎看看天空,雪花越飘越多,大有漫山遍野之势,于是提醒主子:“再过一阵儿这雪怕要大了,王妃,不如先回府吧?”
知她说得有理,素和流金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收回双手。洛黎立刻从芍儿那里拿过手炉,放进主子的手中,生怕她被冰雪冻着。
与太子、八王子告辞之后,素和流金出了寺门。
贺兰端显面色如常,却在她转身后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在银杏树上那一团热闹的鲜红中,茕茕孑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