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距平冗城不到十里,冯成主动与两位琴师分道扬镳。知道他们要去的方向并无人烟,两琴师十分纳闷。没有多作解释,冯成径直驱车离开。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座矮山前。山梁上草木不丰,山石裸露,偶有乌鸦过路,呱呱叫两声,甚是荒凉。
冯成皱了皱眉,再往上走路面虽宽,地上却全是忽大忽小的碎石,应该是为了防止雨天泥泞特意铺上去的。车子是过不去了,马匹走着也很遭罪。
“确定是这里?”他问
事先探过路的段朝年点头,说:“上去还有一段路,牵一匹马坨着陛下吧,我们用走的好了。留张虎在这里看马。”
朱雀军的坐骑全是千金难买的良驹,由侍卫们亲手喂养长大,感情十分深厚。万一哪一只踩到石缝里把腿崴折了,简直比自己摔伤还心疼。不过陛下身份尊贵,伤了马也不能伤了她,段朝年才做此提议。
冯成觉得这提议不错,遂将素和流金请下马车,严小满扶着她上了自己的马,由段朝年在前面牵着。
“还有多远?”日头有点毒,素和流金一下车就觉得暑气逼人,于是将帽上帷幔翻起透气。
“回陛下,大约还有一里地。”段朝年回答。马匹不太情愿,他费了点力气将它稳住,同时不忘提醒素和流金抓牢马鞍。
可怜洛黎从小长在宫中也没吃过什么苦,可是比不得皇帝陛下,只能跟着侍卫们在地上走,不一会儿就走得大汗淋漓。素和流金看不下去,让她也上了马,两人共骑一骑。
侍卫们功夫不俗,倒没觉得有什么难度。个头最壮的邝北南背着从绵城带过来的纸钱香烛,冯成则背着从国都长平带来的琵琶。
贺兰端显在生时,一直对素和流金的琵琶舞念念不忘。可是素和流金为情所伤,至那年生日后就再也不肯碰琵琶。这次特意带来,是想尝他一个夙愿。只是,他在彼岸能否听见,她已经无从得知了。
好不容易走到山岗上,微风抚过,带来一丝凉爽。素和流金下了马,在段朝年的提醒下,才在一大丛茅草堆里发现了贺兰端显的墓碑。
半人高的石碑,简简单单地刻着“兰端显”三个字以及生卒年月,其他一切欠奉。葬在这里,竟比那些无主孤坟好不了几分。
“他们居然……让他落魄至此!”
素和流金的胸口像瞬间被人掏了个大洞,再也说不出话来。情绪巨烈起伏,几度躬身换气,大口呼吸,被窒息感狠狠压迫得几乎倒地不起。
洛黎吓了一跳,想去搀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多少年没有哭过了,素和流金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没有眼泪,却在这一刻泪如雨下。
贺兰端显,那个性格温润、潇洒俊逸的翩翩男儿,那个对她一往情深、至死不渝的北泽太子,最后的归处竟是如些简陋不堪。废庶出宫,连贺兰的姓氏都无法保留。葬在这荒山野地,无人记挂,随时光流逝无痕。
素和流金想为他嘶喊冤屈,想为他痛斥不公,可张开双唇,却只有哽咽不断。追根究底,是她害了他。她才是罪魁,是祸首,是那蛇蝎之人。事情本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却在权衡时轻易做了取舍。是她舍了他,才会让他沦落至此。
终于站立不住,素和流金跌坐在地,双手被地上石子擦破也没有感觉。
一旁,侍卫们加上洛黎全都束手无策,一靠近就被推开,只能看着他们的女王陛下痛哭不止。
最后还是冯成回了神,示意大家一起动手除去坟头的茅草。
很快,坟冢显出本来的轮廓,占地还是挺大的,只是疏于打理才会杂草丛生。不过,坟冢再大也比不得皇陵。以他的身份,长眠于此终究是委屈了。
见主子依然悲伤得不能自已,洛黎便自作主张,开始焚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都是些安慰的话,安慰亡灵,也安慰生者。
又过了半刻,素和流金终于平静下来,带着浓厚的鼻音令冯成点燃香烛。以她的身份,叩拜明显是不合适的,于是冯成代替她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少顷,她从邝北南的手中接过自己的琵琶,没心思戴义甲,便直接弹起了那曲《平沙落雁》。
生平最熟悉的音律,即使几年不曾触碰,手指拨弦,曲声流泻,完全不用过脑。有些事就是如此,再努力也相忘无门。有些人也是如此,走多远都会留下脚印可循。
一曲毕,余音绕着整个山梁,久久不见平息。
洛黎慢慢烧完手中所有纸钱,一干人站在素和流金的身后,等她示下。
夏日午后,日头越来越毒。素和流金早已哭得有些脱力,晒久了不禁头晕眼花。洛黎劝了又劝,她才终于起身。临走前,让冯成把手里的琵琶也烧了。
那琵琶还是为了当年御前献舞特意定制的。因为要边舞边弹,特意选的轻质木材,改小了尺寸,请来能工巧匠确保音质不受影响。再加上上面装饰的金箔与珍珠、象牙,可谓价值连城。只是再名贵的珍宝,都换不回一个活人。
下山的时候,洛黎与素和流金仍是共骑一骑。看她疲乏,干脆将她搂住,免得山路颠簸摔着她。可是千小心万小心,最后下马的时候还是出了意外。
素和流金身上的裙摆太长,一不留神被她踩在马蹬里,下马的时候一绊,整个人就摔了下去。还好严小满与冯成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抱住,可倒霉的洛黎却无人关照。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