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动秋声,只是这会儿宫道旁的槐树、柳树都褪得光秃秃的,四围均是静得出奇。

富察皇后心善,每年到了这个时令,都会差人特地去城外的善堂捐款捐物,今年也不例外,还是尔晴替主子跑这一趟。

尔晴特意赶在宫里落钥之前回来,眼见这会儿的日头已经有些黯淡了。独自一人走在这过于空旷的宫道上,倒真是有些吓人。

不自主地加快脚步,盘算着不如从西边的那条小径抄近回长春宫。

这小径是宫里人为了抄近路偷懒,自己踩出来的,平常并无专人打理,故周边长起及膝的杂草来,瞧起来青青黄黄一片,倒让尔晴不由地回想起她在马场中玩耍的童年时光。

尔晴从旁随手摘了一个草信子,叼在嘴里,记得小时候自己和哥哥便常这么玩,那些草叶在哥哥的嘴里甚至还能吹出声响。

只是哥哥走了太多年,她都已经忘了该怎么吹了。尔晴有些颓然,将草信子丢回地上,提起裙摆大步朝前走。

还未走两步,“啊——”像是踩到下面什么软物,脚底一滑,生生跌了一跤。

尔晴起身查看,手心里这会儿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见那草堆里,竟正直直躺着一个人,心下顿时警铃大作,瞧这衣着打扮,应当是哪个宫里的太监。

尔晴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这人……不会死了吧。

被自己这个想法震住,尔晴大着胆子上前,伸出二指去探那小太监的鼻息。

还好,是活的……尔晴疏了一口气,却闻见这人身上带了浓重的酒气,便以为定是哪个宫的小太监偷了酒来喝,这下醉倒在此,不省人事。

只是,她越看越是觉得不对,这太监的脸,瞧着怎么愈发像……像那个恶劣荒唐的和亲王弘昼!

尔晴用脚踢了地上的人两下,见他却丝毫没反应,便大着胆子蹲下来,掰过那人的脸,一看,竟真的是他!

和亲王弘昼长相随了生母裕太妃,容貌英美,身材却似先帝,长身鹤立,若是不开口看着还像个翩翩贵公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在这宫中却作尽了荒唐,穿太监服逗留宫中是常有的事,也曾听闻他私会宫女的秘闻,风评极差。

尔晴就这么想着,心底的那股恨意越发涌了上来,那天若不是他,若不是高恒,尔淳哥哥根本就不会死。

想起哥哥惨死的模样,尔晴颤抖着伸出双手,向弘昼的脖颈处探去。

尔晴此刻的心中有无数的念头正向外冒,如果自己现在掐死他,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不是么。

十指正缓缓收紧,地上的人却丝毫没有苏醒的意思,尔晴整个身子都不禁颤栗起来。

她有些下不去手,便闭上眼,想着索性用力掐死他,就算给哥哥的死一个交待。

内心天人交战的最后,双手却不自主松了开来,这辈子连一只鸡都没杀过,杀人,她是真的没办法做到。

尔晴有些气闷,恨恨地看了一眼地上酣睡的弘昼,正欲起身离开。

此时却伸出一双大手,扯过她的袖摆,用力一带。

那和亲王弘昼竟不知是何时醒了过来,满身酒气,此刻将尔晴压倒在地上,四目相对,面上带着一副似醉似醒的神情,道,“方才本王给过你机会的……”音色慵懒,可尔晴却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杀意。

尔晴下意识挣扎起来,弘昼也并非真要置她于死地,只是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奴才,居然胆大包天想结果了他的性命。

只是,方才被扼紧喉咙的感觉,一度让他想着,不如就这么窒息而死,倒也算一种解脱。

尔晴个子不低,长手长脚地闹起来,让喝得半醉的弘昼有些难以招架,他此刻却起了歪心思,凑近她耳旁,极为挑逗地说,“你若再乱动,本王在这办了你如何?”

尔晴听了一怔,和亲王本就生性孟浪,他既这么说那他便有胆子这么做,皇上对他一向包庇,难道今天自己竟要葬送在这儿了吗……

弘昼趁她愣神的当儿,才看清尔晴的脸,虽着了一身暗色宫装,抱在手里却是纤巧削细,面凝鹅脂,于嘴唇下缘堪堪缀了一颗红痣,着实惹怜。

见她恨极的眼神中,滚落出豆大的泪珠来,他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凑过去尝尝那眼泪的味道,是咸的还是苦的。

下一秒,却从背后被人揪着领子提了起来,砰——的一拳捱在了嘴角。

血,也是咸的。

弘昼捂住伤口,嘴里洇出一阵腥甜,待看清来人,竟是富察傅恒,一阵无名火登时窜上来,“好你个富察傅恒,居然敢打我。”

“你若敢招惹她,我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眼见富察傅恒又要上来揪弘昼的领子。

弘昼此刻已瞬间恢复了纨绔的做派,摆出一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架势,转身便溜了。

傅恒看他一瘸一拐地走远,内心已将他唾骂的百遍千遍,待回过头来,看着地上呆坐的尔晴,领口已挣脱小半,露出一截玉笋般的颈子,此时正瞪了一双大眼,无声落泪,大概是被吓坏了。

傅恒有些心疼,单膝跪下,将身上的披风解了将她包好,也顾不得什么身份礼矩,拦腰抱起她便直直往外走。

“富察大人,你放我下来罢,奴婢自己能走。”尔晴缓过神来,挣扎起来,只是浑身的力气加起来估计也挣不脱傅恒的一只手。

傅恒恍若未闻,只抱着尔晴继续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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