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什么,抬起双足,用力地按着衣服,叠得很齐整。
晚饭唐雁初还是自己留在厨房里吃的,临睡前,岳如筝特地偷偷地跟邵飏说,叫他不要介意唐雁初的残疾。
邵飏略显尴尬地问:“他需不需要我帮忙的?”
岳如筝想了想道:“不需要,他都是自己一个人住。”
邵飏颇感意外,回到房里,唐雁初已经把床整理好,对他道:“邵公子,我还有点活没做完,你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先休息吧。”
邵飏点了点头,唐雁初走到门口,又道:“岳姑娘要是过来问起,就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他便出了房间。岳如筝正在房中洗漱,没有听到他走出的动静。他走到院中,抬脚拎起竹筐,放到窗台上,用背抵住,双肩探进草绳,便背在了身后,随后便踏着夜色走了出去。
唐雁初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开始割草药,风寒夜黑,他却直到半夜时分才往回走,回到院前望了望,屋内漆黑一片,邵飏和岳如筝都早已睡了。他轻轻地卸下竹筐,走到厨房里,慢慢地倚着墙坐在了里侧的角落。月色清冷,透过木窗映在他清秀的脸上,他望着那一弯残月,屈起了双膝,靠在自己胸前。
天亮后,岳如筝梳洗完毕,走出房间,只见邵飏已经坐在了正屋里,他一见她出来,便站了起来,有些迟疑地道:“师妹……”
岳如筝朝外张望了一下,却不见唐雁初的身影,不禁道:“小唐呢?”
“他昨晚好像没有回房间休息。”邵飏低眉道,“我昨天赶路累了,很早就睡着了,早上醒来就没见他。”
岳如筝大吃一惊,跑到院子里,却见角落里满满一堆药草,还带着青涩的气息。
一边的泥地上,竟还有一行字的痕迹:“我去深山采药,今日不回,勿等,保重。”
岳如筝呆呆地望着这娟秀工整的字迹,她不知道唐雁初为什么要这样做,连最后的道别也不愿面对。
那天直到晚上的时候,唐雁初才背着又一筐药草从深山里回来。推开竹篱,院落里没有灯火,也没有声音。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依照多年来的习惯,卸下竹筐,坐在月色下,用灵巧的双脚去整理那一大捧药草。
没有必要非在一夜干完的活,他却很有耐心地忙到了很晚。
回到正屋之后,他走到本来是他睡,后来给了岳如筝的那间房门前,用肩膀推开房门。屋里黑黝黝的,隐隐约约看见床上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一切东西都已经按照原先的样子收好。
他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子,回了另外一间房。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很早的时候就起床,随便吃点,就背着竹筐进山。草药不是每天都有的,有时候他背着空空的竹筐出去,爬到山坡上,望着天际的浮云,就能坐上半天。
他也会坚持着每天必需的练功,抵在笔直的山岩上,用力地压腿,让自己的两条腿可以长时间地保持一条直线。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偶尔会想,为什么要练功,练了又有什么用。可是他自己也没有答案,或许,只是为了消磨时间。
黄昏的时候,他背着竹筐又踏上回家的路。院子里依旧是寂静无声的,没有人一起吃饭,他就又跟以前一样,只吃前一天剩下的冷饭冷菜。
生活对于他而言,本来就无非是一天一天地度日。别无乐趣,别无希望。
他除了去镇子上收草药的铺子时,还有买一些生活必备品之外,不跟任何人说话。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之前岳如筝在的那段时间,他已经把后半生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走过桃花树下的时候,走过那寒潭的时候,走过当日发现岳如筝的山下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低着头,只看着自己脚下的路,没有丝毫停留。
春点疏梅雨後枝。翦灯心事峭寒时。市桥携手步迟迟。
蜜炬来时人更好,玉笙吹彻夜何其。东风落靥不成归。
——姜夔《浣溪沙》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