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下人命如蝼蚁,下人多如过江之鲫,死几个下人,对祺贵人而言,并不是值得落泪伤悲的大事。
鸳鸯死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怜悯,更没有任何心痛,甚至连鸳鸯即将要离开自己的一些些不舍都没有,祺贵人心中有的,只是震惊,只是措手不及,只是觉得鸳鸯死的时候太脏太可怖太残忍而已。临近死了,鸳鸯手里的那一根银簪,深深刺中她的眉心,若早已打定主意咬舌自尽,何必再破了自己的面相?!
祺贵人从未见过有人对自己如此心狠手辣,刺中眉心的鸳鸯血流如注,满面血污,甚至连看人的眼都汇入了血流,通红的双目仿佛是地下的恶鬼,或许当下刺中眉心并非要了鸳鸯的性命,或许只要当下鸳鸯静候御医就不会死,但鸳鸯最终还是用尽力气咬断舌根,仿佛她说完了那些下人本不该说的,这辈子再也没有活着的必要,更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那一根银簪,祺贵人看的并不真切,因为这世面上的银簪,式样都大同小异,但当银簪从鸳鸯的手心中滑落地面的那一刻,仿佛是鸳鸯手握染血的尖锐银簪,朝着自己的心猛地一掷,她痛得不能自抑,仿佛当真心在淌血。
那支银簪,为何突地让祺贵人觉得太过眼熟——刚进宫没几个月,祺贵人正欲打点自己一盒子款式不再新颖的首饰,约莫五六件银饰,她正欲统统赏给为自己跑腿的太监,在宫里银饰做的再精细,看来却无法为自己撑住场面,正在将盒子打开的时候,鸳鸯微微怔住了,大吃一惊,怯怯地问道。
“这些都要给袁公公吗?”
祺贵人有些不耐,宫里派来了这个一脸蠢样的丫头服侍自己,样样事都要问自己,她不厌其烦,她分明已经交代过一次,但鸳鸯还是追问一句。这个宫女姓王,名鸳鸯,刚满十五岁,身子抽长清瘦,宛若林中竹竿,名字倒是起的像是个伶俐的女子,其实俗不可耐,呆若木鸡。
“快去吧。”祺贵人冷冷说了声,视线扫了鸳鸯一眼,不免没了好气,但看鸳鸯的目光直直的,她顺着望过去,挑了最上头的那一只有着纹路的银簪,不冷不热地问了句。“你喜欢?”
鸳鸯闻到此处,蓦地面色死白,猛地摇摇头,恨不能退后几步,只是每日见着鸳鸯这般怯懦胆小模样,祺贵人早已见怪不怪,她冷哼一声,将银簪递给鸳鸯,回过头去。“拿着。”
“奴婢不能拿这么贵重的东西——”
鸳鸯低下头,低眉顺眼,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她自责自己不该看的太过痴迷,不该流露贪心。对那一支银簪再喜欢,也唯有放在心里,宫里的好东西太多太多,她一个当下人的,如何敢生贪婪之念?!
她在同行的宫女之中也没有要好之人,进宫这两年向来孤独,如今将她从花木房调来,不再摆弄花花草草,百无聊赖的时候也不用对着花花草草呢喃自语。只因,她如今有了新主子,主子的每一句话她都言听计从,为主子跑腿也心甘情愿,如今的生活跟自己十五年前的任何一年都不太一样,她说的话有人听,她不必再自问自答,孤单影只。
在被舅母卖到宫里当宫女的时候,她还是姓氏为王素来没有自己名字的苦命丫头而已,她为自己起了个新的名字,叫做鸳鸯……她见过的鸳鸯素来都是一对的一双的,绝不会独自寄人篱下那么可悲凄惨,她也是期盼着奢想着,往后能有另一个人当自己的伴。
贵重?祺贵人听了鸳鸯的话,轻声笑道,愈发不能自抑,鸳鸯当真可笑之极,没见过任何世面,一只做工再细致的银簪,又能值得几两银子?这世上真正贵重的东西哪怕放在鸳鸯这样的人面前,用那么笨拙的眼,她又能认得出来么?!
“给你那就拿着吧,我的手可酸了——”祺贵人皱了皱眉头,不悦地丢下一句,鸳鸯看主人就要变脸,马上接了过来,轻轻的银簪握在手中,却突地好沉重。
仿佛从祺贵人手中传过来的不只是这一只细长精巧的银簪,还有祺贵人的体温,温热的,点点滴滴,细微之极,融化了她心中的些许冰冷。
“只要往后你机灵点就行了,给你你就收好吧。来,戴给我瞧瞧。”
祺贵人强忍住心中愈发难以抑制的笑意,这个叫做鸳鸯的丫头当真是从乡野而来,无论在宫里待多久,都无法褪去她身上原本的粗劣俗气。她这般调笑,抬了抬手腕,示意鸳鸯将银簪戴在发髻之中,鸳鸯拱着肩膀,小心翼翼地举高手臂,将这一支银簪插入发内,眼神闪烁,不敢直视祺贵人的脸。
“如今可以安心给我去做事了吧。”祺贵人扫了鸳鸯一眼,扯起丰润红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宫里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一贯的真理,鸳鸯虽然是个俗气的丫头,但越是俗不可耐的人,就越容易操控,只要有人心中有所喜好,那都是不难虏获的人心。怕就怕……有人喜好的东西,看不到摸不着。
此刻的鸳鸯并不曾因为戴着一支银簪而显得多么素雅可人,或许她眉眼之内的怯懦和呆滞太过明显,即便以金银首饰华服绸缎堆砌,也不会成为半个美人。鸳鸯缓缓抬起眉眼看眼前的主子,祺贵人的眼底脸上满是笑容,鸳鸯痴迷地望了一眼,不禁也扬起唇边的笑意,急急忙忙点点头,抱着木匣子跑出了玉清宫,一路上她走的很快,比任何一回都更快,一边跑一边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