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纪家人都起的很早,二十九是今年的最后一个赶集日,也是一年里最热闹的一个集市。家里除了福娃子嫌冷不愿意出门,其他人都坐着家里的牛车往外头赶。不过纪午在三岔路口下了车,因为他要去的是县城,跟纪家人不同道。
县里的街上人山人海,大多都背着背篓来采办年货。纪午空手挤在人群中,被人朝推着走,一会被这个踩一脚,一会又被那个的背篓挂住衣衫,总之,行进的甚是艰难。
好容易才挤到猪肉摊子上,连价钱都没问就割了五斤上好五花肉,打了八斤棒子骨。又辗转糖果摊,买了一包冬瓜糖。才走几步,又折了回来。
“老板,再给我拿一包冬瓜糖和牛皮糖”
买齐了东西,纪午这才从猪市坝绕道去了娄家。
近几日雪多雨多,泥巴路被踩成了烂糟糟的泥淋路,等纪午到娄家时已经是满身的泥了,好不狼狈。
“见一兄,新春大吉!”
“啊?纪兄!你怎么过来了?”
纪午的到来让这个清冷的母子之家热闹了起来,连久病的娄母都止不住的欢喜。
“伯母,新年好!”
“好好好,来,红包拿着,图个吉利”
大抵是因为过年的关系,娄母的气色比纪午想象中要好得多,不咳不痛的,说话声音也洪亮,瞧着不像是有病在身的样子。
“你是我们家彰哥儿第二个上门的朋友,好孩子,瞧着就是个机灵稳当的。”,娄母的话出奇的多,有些话说了一遍说两遍,翻来覆去的说,纪午面带微笑的专心听着,还时不时的点头回应,然,心里默背《孟子》。两人的节奏一致,纪午的文章背完,娄母的话也告一段落了。
“小纪你这孩子太难得了,难为你肯定听我唠叨,不像彰哥儿,我还没说上几句他就不爱听了。”
饭后娄见一也一脸钦佩的对纪午说道:
“纪兄,你真乃神人也!居然能听我娘说这么久的话,小弟佩服的五体投地。”
纪午被这母子俩的便宜夸奖弄的哭笑不得,但也没澄清,反而对另一事不解:
“伯母的病好了吗?我看她精神比常人还好。”
纪午的话让娄见一猛然失去了前一刻的神采,悲伤的笑道:
“十来年前留下的病根,哪里好得了,她就是不想叫你觉得她病恹恹的,这才强撑着而已。”
“何必强撑呢?早知道我就不该陪她坐那么久。”
“说了你别笑话。前几年我带了个同窗回来做客,那会我娘痛得叫唤,把我同窗吓坏了,从此就疏远了我。我娘很自责,以后再痛都撑着不说,还笑嘻嘻的。”
娄见一的眼睛被风吹得微红,泪光若隐若现。
“其实我要谢谢你,我娘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她的话本来就多,平时我尽顾着让她躺着呆着,她估计憋坏了。”
娄见一母子两感情很深,可似乎从未听他提及他的父亲,而他家堂屋的香龛上也没见着他爹的灵位。明知不当问,但他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
“那你爹……”
“我是我娘一个人带大的,她说我爹攀上了高枝,早把我们娘俩忘到九霄云外了”
一个女人背井离乡,在周围的白眼和流言蜚语中独自拉扯一个孩子长大,她得有多坚强!
娄见一又有多幸福啊!他娘当时到了那么惨的境况都始终没有放弃他,离他而去。幸福得令他莫名的羡慕嫉妒。
同样都是当娘的,怎么区别就那么大呢!他也有娘,跟娄母完全相反的女人,因为懦弱软弱,所以情愿当着他的面,用血染红一地白雪的女人。
阴郁的冬天总是能加重心里的伤感,有些悲伤的情绪来的不明不白,却令人无法释怀。
纪午花了五文钱坐牛车去了清水镇镇外的牛光山,这是一座遍地坟头的山。他爷爷、奶奶、他赌鬼爹、他娘,还有他短命的大哥大姐都埋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