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靖溟随父亲回到长安是在贞观七年的春天,这时她对长安已没了更深一些的印象,抑或是她不愿有这更深一些的印象。该记住的东西和该遗忘的东西,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不知是蒙了眼睛还是蒙了心,她不愿去细思。
那时的长安已隐隐有了盛世的影子,明君和忠臣一点点勾勒出的图纸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百姓的笑脸一日日的灿烂起来,可楚靖溟看见长安的第一眼还是觉查到一阵阵的森寒之意。
是因为太过干净——干净的像是她走出的地方,当真只是一场虚妄的噩梦。
她像一只怯懦的孤鸟对长安这个她自愿走进来的金笼子又爱又恨。
可是仔细说起来这个笼子里并不只是她自己,有的人一早在那儿,有的人后她进来,可是偏偏是这些人含着笑为她缠绕上一条条锁链,她既不情愿,却又心甘情愿。
心如坚冰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有些人偏偏就有那样的本事,一个动作一句话,就钻到你的心窝子里,到最后千刀万剐都找不出踪影来。
楚靖溟在两年后的春天尚不知道宇文长庆对她来说是另一根链子还是一片羽翼,她亦不知道胸腔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是为何物,只是她在那个清冷月夜从钱万三的身上看到他的影子,仿佛追着他又被他所追。
皆是些爱恨不得的执念。
隔日一大早楚靖溟动身去了太极宫,前日里李四约了她去放风筝,她这些天一直往泉湖镇跑,几乎就忘了这事。
李四自称是东宫的侍卫,可是这一点楚靖溟从来不信——他的气度举止纵使寻常布衣也掩饰不住,举手投足间哪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侍卫所有。然而楚靖溟却并不点破,有些事情,说清楚了,反而不如从前自在随意。
算来她与李四相识也有些年头了,从她第一次绕路东宫东面前去西内苑请安遇到李四,到如今也有两年多了。她之所以入西内苑,正如她之所以回长安,皆因宫中有一老者,病榻之上对她父亲的万般愧疚,和对她的百般牵挂。
后来她常常碰见李四,不知是偶遇还是刻意安排,总之就那样熟络了。李四大她三四岁的年纪,为人温文亲切,面目生得也英俊,并不是个叫人讨厌的人,她也愿意交他这样一个朋友。
楚靖溟未至延禧门,李四便远远瞧见了她,朝她走了过来。
“阿楚,你来的倒早。”许久没见,李四仍是那副样子,气宇轩昂,面如冠玉,眸光炯炯,唇角含笑,然而一双眼睛里却隐隐藏着锋芒,露出点微薄的寒光来。
楚靖溟回以一笑,明媚如春光,温和似柳絮,说道:“不如你早,李四,你天天这样玩忽职守,将东宫的规矩置于何处?”
“为博美人一笑,李四可不顾性命。”闻言,李四唇边的笑意更浓,他一双眸子忽的明亮如同天上星辰,楚靖溟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瞧见自己的影子。
然而她却颔首避过他的目光,只低头去瞧着自己杏色的裙角,依依笑着:“油腔滑调,总没个正经,难怪这么多年你还是个小小门卫。”
“说起油腔滑调,那也总要有可以油腔滑调的对象才是。”李四的语气却丝毫不变,依旧是春风般的温和,叫人不由得心生暖融。
她忽而又抬头,冲他眨了眨眼睛,笑容愈发意味深长:“你这话我听得倒是十分奇怪,不知道你是赞我还是谤我。但我这个人一向大度,既然你之前夸过我,我也就不同你计较。”
李四笑出声来,赞赏道:“是了,你最大度。对了,近日怎不见你去西苑了?”
楚靖溟神色一滞,只道:“故人之故罢了,只是我想问你,你久在宫中当差,可知太上皇的病究竟如何了?”
一说到太上皇,李四的笑容不易察觉的僵了僵,然而随即便神情如旧,道:“太上皇久居西内苑,我不过是东宫中一个小小的门卫,如何知晓?”
楚靖溟点一点头,暗自伤神,神情添了几分不自然的复杂:“这倒是了,只是我听闻太子殿下正月大婚,也正是为太上皇冲喜的,且太子妃仁孝,亦尝尝尽孝膝下,想来太上皇心里高兴,病也自然很快就好了。”
李四眼底涌上一层微薄的恍惚,楚靖溟瞧不真切,也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只听李四说道:“是了,太子殿下婚事,的确是东宫之中第一大喜。”说罢,他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却是不愿再提这事。
楚靖溟见他此状,也是知趣的转了话题去,两人边走边说,也不知不觉就到了长安郊外。
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春意浓时,长安城外自是一片盎然意趣。翠未到极致,艳亦未到极致,便是这将浓未浓的春色,令人心旷神怡,不由神往。
正在楚靖溟惊叹着盎然春色之时,李四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只风筝,那风筝做成鸿雁的样式,精致极了。
楚靖溟心里瞧着高兴,却不表现出来,只低声问:“怎么选了这么个样式?”
“你上次说,鸿雁是志向高洁的鸟,你最喜鸿雁高飞,渺万里层云,不受世事牵扯。”他朗声道,声音在四周荡漾开来,如一片温润的水波。
楚靖溟到底是孩子,再抑不住心中的喜爱,拽着李四的衣袖急急忙忙想将这风筝放上天。李四看她笑,自己也笑,满脸的宠溺温柔。
当鸿雁翱翔于天际,楚靖溟又一次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宇文。
宇文说过踏剑比骑畜生踏实,他御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