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有峰,峰顶有观,观中无人,唯一老道独坐独弈,自执黑白以为乐。
前些日子,江西一带洪水泛滥,饥荒成灾,百姓苦不堪言。坐镇此间的清虚观人手尽出,相助官府以应劫难。
这老道虽说独弈以自娱,其神情却是极其认真。每落一子,均要思考良久,方能行下一步。
日升月落,不见其饮茶用饭,也不见其有片刻休息。他就这般专注地下着自己的棋,不知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道士立于其身侧,面貌仿佛笼在云间雾里,整个人的形体却是清晰异常。
他静静地看着这老道士独坐自弈,观看了约有三个时辰后,方才开口问道:
“你已全然想通?”
老道放下拈子的手,嗓音醇厚似春风、似美酒:
“我早知这事不是因我那悟玄师弟一时贪念而起。他既敢这般打着我的名号同朝廷联手行事,必有所恃。”
道士点点头,又问道:
“还看清了什么?”
老道叹了口气:“我似乎看到了一副极大的画卷正徐徐展开,而以我的天资福缘,几乎全无深入参与其中的可能性。”
那道士再度点点头:
“别说是你,就算是我,在其中亦是连丁点尘埃都及不上。”
老道士蓦地眼中放出异样的神光,反问这名道士:
“既然我所有关节全都想明白了,你知我为何还要大违我本心,冒着我大平清虚一脉道统灰飞烟灭的风险,还要放任我师弟参与其中?”
道士不言,老道士却是仿佛要再坚定自己信念一般,自问自答道:
“因为,我到底还是不甘拘泥在这棋盘中啊!”
“纵然只有万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也真的很想跳出这一朝弹丸之地,到更加宽广的天地去看一看啊!”
道士闻言,微笑道:
“想执棋,不想做棋子,也是人之常情。你有这份心气,相比你师弟,我更加看好你。”
“尽力而行吧!悟凡!能否超脱这凡俗世界,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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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有楼,楼分七层,每层都有数不尽的机关暗格、绝顶高手重重守卫,保护着整个王朝最不为人所知的诸多秘密。
而就在最为隐秘的第七层楼,两人相对而坐。
他们有着诸多不同之处:一人瘦骨嶙峋,一人富态盈然;一人皮肤老皱,一人容光焕发。
然而这两人的膝上,却又同时盖着一张厚厚的毛毯;他们的座下,也都是做工相仿的轮椅。
这两人,都是瘸子,却都是脚一跺、整个大平都要跟着抖三抖的,了不起的瘸子。
那个面貌老一些的瘸子,若是行在街上,无人能认出其身份。但他最广为人知的名号,却几乎是在整个大平的庙堂与江湖中,都堪称传奇一般的存在:
他便是七层楼主,整个大平屈指可数的元丹境绝顶高手之一,朝廷最为忠诚的一条走狗。
如此人物,面对他面前这个带有一股书生气质的富态中年人,却满是谦卑的神态。
此人无职无权,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日日尽享田园之乐的富家翁。
然而在他落到如今身份之前的上一个身份,却是国之倚仗、太子之师。
这样的两个人物,自不会纯为叙旧,而于如此重要隐秘的地方相见。
“……以上就是日前所能探听到的情报了。”
七层楼主卢尽忠,如同一个奴仆一般,毕恭毕敬地将近日七层楼所获全部谍报,尽数报告给了这位前朝太师。
几乎再无分毫在位时威势的夏侯红,一手端茶,一手持茶碗盖轻轻拨开茶叶,淡然道:
“黄淳近些年在漠北几乎混成了地下土皇帝,掌握多地资源往来渠道,几乎是捏着辉殒城最为重要的一个钱袋子。这般要紧的人物都被派发到了荒沙,八成是我那师妹还是有些不大安分的心思。”
卢尽忠哑声道:
“恕下官斗胆相问:这事,当真不是柴老……”
夏侯红轻啜一口香茶,眯起眼睛,摇摇头道:
“我那老师,纵有千般心机智谋,平生却对一事,维持百年不变。那便是从不说谎。他无数次同我说过,一个人谎说得越多,破绽也就越多,而对说谎的依赖性就会越强。如此恶性循环,这个人也就会变得越发孱弱。他既然同我说过不想掺和这滩浑水,就断不会再有插手其中的念头。”
卢尽忠点头道:
“可惜了。”
夏侯红叹口气;
“可惜了。”
就算非其所愿,许多事终究不是能遵循着某个人的思想意志而发展,无论这人究竟有多强。
片刻寂静后,卢尽忠再度问道:
“您觉得,小皇叔与我那几个奴才,此行有几成的成功率?”
夏侯红反问道:“你觉得呢?”
卢尽忠低声道:“怕是一成都不到。”
夏侯红赞许地一笑道:“单纯用武力解决先生,本就是极为不现实的事情。”
卢尽忠点点头:“我们当年,确实是太过幸运。”
“如今我们也幸运得很。凡俗之外、凡俗之内,总体意志方向,好久没有这般一致过了。”
“可惜了。”
“可惜了。”
总共四句“可惜了”,送给两个势力,他们的情绪都是无比真诚,也是因为他们对这两股势力的结局无比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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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境有山,山间有院。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