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二十万八千六百一十二年霜降,寒月,更深露重。
百花宫中,二十四芳主次第跪伏在剔透琉璃铺就的大殿上,屏息凝神。
一阵夜风过,夹携檀香突涌入殿,大殿中原先若有似无萦绕的香气随之渐渐消退,越来越浓烈的檀香让原本伏拜大殿中的二十四芳主不顾失却礼仪纷纷抬起头来暗自戒备,只因这香气不属于花界。
殿中央,水色的纱帘轻轻摇摆,似帘内人起伏微弱的气息。突然,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喘息间,檀香汇集旋转,如流水般涌入帘内人眉宇间,那人猛烈一震,咳出一口鲜血,眉宇间有一朵霜花璇络而出,最后,凝成一滴晶莹翡紫的水滴,剔透的指尖轻拂而过,堪堪接住这滴坠落的水珠,纳入怀中,眨眼间这滴水花便成了一个粉嫩的婴孩。
随后,万花齐放百香汇集,玉兰、杏花、茉莉、桂子、芙蓉、山茶、莲花、蔷薇……纱幔内半空中各色花朵竞相绽放,又快速凋零,花瓣如雨瀑般倾泻而下,落英缤纷,瞬间将琉璃大殿淹没成一片花海,绮丽浩瀚却绝望无依。
“主上!”牡丹撩开纱帘,跪在榻前,伸手接过了那个闭眼沉睡的女婴,望着榻上人血色尽褪的脸终是没忍住,泪落颊畔。
“得我令,从今往后,我儿身世随我而去,凡泄露者元神俱灭!”榻上人气息微弱,语调不高却自有一番威严肃穆。
“遵令!属下紧守主上旨意!若有半分违逆,自毁元神!”二十四芳主包括怀抱婴孩的牡丹郑重俯身拜下。
榻上人望着一干起誓之人眼中水光一潋,似乎有些欣慰,“如此我便放心了。都起来吧。牡丹,你过来。”她抬起手无力地挥了挥,花瓣随着她的动作纷纷洒洒。
“主上!”牡丹抱着孩子挨近榻前。
“把这个给她吃了。”榻上人将一粒檀珠般的丹丸递入她的手中。牡丹依言将其放入婴儿口中,用花露让孩子将珠子吞食入腹。
榻上人孱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轻微得几乎难以捕捉,“此乃陨丹。服此丹者灭情绝爱。”
“主上,您这是……?”牡丹闻言气息一窒。
“无情则刚强,无爱则洒脱。这是我能给她最好的祝福。我的孩儿不能再似我这般……”像是隐忍着巨大的痛楚,榻中人刚刚平复下的眉尖又骤然蹙起,一只苍白荏弱的手抚上心口。
“主上!”
榻中人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碍事”,再次睁开明目,“今日可是‘霜降’?”
“正是。”榻尾的丁香回道。
榻上人眼神随之迷离,似是沉入苍茫的回忆之中,静默片刻后抚了抚婴孩花瓣一般美好的脸颊,幽幽开口:“便唤‘锦觅’吧。”
“是!属下恭贺少神锦觅临世!”二十四花主再次盈盈拜下。
“免了。没有什么少神,我元神灭逝后亦莫要立她为花神。”她摆了摆手,腕上玉镯相碰,似廊雨击青瓷,空灵剔透,低头凄然一笑道:“作个逍遥散仙便是极好。”
“请主上三思,我花界怎可一日无主?”殿下杏花焦急地抬起头来。
“我心意已决,待我去后,尔等二十四人二十四节气轮番司花,更替迭换,各主四季。”榻上人气息羸弱,言语间却有不容人置喙的决断。
听到“去”字自她口中吐出,殿中人再不忍看她,一个“是!”字答得竟有几分哽咽隐忍。
话音未落,牡丹怀抱中的婴儿便大声哭了起来,牡丹看向怀中的女婴,只见她双眼紧闭,面脸通红,哭的撕心裂肺的,不禁潸然泪下。
“把她给我,让我抱她一抱”榻上人终于抱住了自己的骨肉,似有所感,女婴睁开了双眼,看着她清澈懵懂的眼神,榻上人落下了含在眼中许久的眼泪。
落下的泪滴,犹如银瓶乍破,消失的檀香又突然弥漫殿中,女婴又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其胸口隐隐发出红光。
“主上,少主这是?”海棠芳主看着哭个不停的女婴问道。
尚未问完,女婴胸口红光突然大盛,一花苞越变越大出现在女婴上空,形似女婴刚吞下的丹丸,随着越来越浓烈的檀香,花苞慢慢绽放下落。
这花榻上人再熟悉不过,瓣莲——佛界圣花,亦是她的原身,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因果轮回,终是有始有终。
“佛祖慈悲,弟子发宏愿:愿我儿觅得安宁,逍遥此生,吾今生身归尘土,来世上报四恩下惠三界……”
看着女婴身落莲台上,花瓣拢合。最终瓣莲缓缓没入女婴胸口,只留一莲花印记。她的唇角绽出一朵清莲般的笑,一对星眸在这抹微笑中缓缓阖上……
当夜,天庭中却是一派喜庆和乐,诸仙赴宴共贺水神洛霖与风神临秀缔结百年好合。
天元二十万八千六百一十三年夏至,花神梓芬仙逝,百花凋零。花界为花神举丧,其后十年百花俱哀,敛蕊不开。十年间世上再无一朵花绽放,天地间颜色尽失。直到十年后,丧期结束,方才恢复争妍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