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猛地将头磕到被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是我错了……是我……辜负了小郎君的善心……”
他在哭。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被毒打的时候没有,挨饿受冻的时候没有,小伙伴接连死在身边的时候也没有。本该稚嫩的心被一个又一个的寒冬冻成愤世嫉俗的坚冰,只剩下羞愧能够让它流泪。
阿生问丁针:“按照规定,他这样的要怎么罚?”
“廿七是初犯,但按家规多罚一等。当通报全员,罚十日鸡蛋,扫一月溷厕,再弥补丢失物品的双倍损失。”
“丢失的是狗皮袄。”
“婢子等商定的结果,是让他扫完溷厕后去狗舍打一年下手。但狗舍主管是曹九,这事还需要主人跟小大郎君商议。”
曹九是祖父补给吉利小哥哥的护院之一,不是阿生的下属。因为他明年要开始学御射,因而狗舍和马厩现在就要开始安排。随着双胞胎渐渐长大,阿生和曹操开始瓜分东郊别院的产权和奴仆,车马护院田地这些传统的大多归了曹操,育婴堂妇医堂养鸡场和匠艾的实验作坊,则被阿生拿走了。
虽然各自划分地盘,但双方还是有十分密切的人员往来的。让廿七去狗舍做义工不算什么,她也没什么想驳斥的念头。
“史氏,你主管家规赏罚,丁针所言合适吗?”
阿生已经很久没叫史氏“史家阿母”了,她现在不在双胞胎院子里了,转而担任饭点时分考察家规的工作。这个人权利欲重、忠心有余而机变不足,也就适合这个耀武扬威专门挑刺的岗位了。
史氏挑了半天没挑出丁针的错来,板着脸说:“还算合乎小郎君的规矩。”
阿生又问院子里的人:“这个处罚,跟你们所了解的家规和新规可有不符?”
上到颜文洛迟,下到粗使婢女,都屈膝摇头:“没有不妥。”
阿生这才转回到廿七身上:“丁针所言的处罚,你有不服吗?”
廿七已经止住了眼泪,但还跪在地上:“愿领罚,无不服。”
“嗯,那就这样吧。”阿生挥挥手,示意大家散了散了。
“小郎君!”廿七突然大喊,“小郎君!我的朋友都是西南城郊的乞儿,每逢冬季就有人冻饿而死。三年前还有十多人,如今就剩下了五个。一件狗皮袄,就够两个最小的当被子盖,求小郎君帮帮他们吧。”
阿生原本准备转身进屋的,这个时候停住了。
“小郎君!我知道你只收留东郊集市上的孤儿。但我本是西南城郊的,日前我染风寒病重,小弟小妹们以一袋麦糠为价求人送我到育婴堂门口,我才得以活命。可他们还身处陋巷无从脱身,为游侠恶霸所驱使,日日乞讨缺衣少食,我又怎么能安心以鸡蛋为食,以皮袄裹身呢?小郎君若肯帮忙,我这条命就是小郎君的!我给小郎君做牛做马!”
“口才不错,但比起试图用感情打动我,你可以试试用规则。”
廿七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努力按照阿生的思路走,走了半天终于走通了。“我……我……《新规》第十八条,若需要检举,或遇到规则有不完善,或需要向主家求人情,可每十日一次写信上诉,若不受理或信件遭扣押,可求助任一管事要求当面上诉。对了!我需要求人情!我给小郎君写信,我能写信!”
阿生今天第一次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你既然到了我的跟前,那就别写信了。也没这么死板。洛迟,按照信件上诉的流程来,今日值外勤的护院我记得是曹三和曹十一吧。刚好曹三和四郊的游侠都有相熟,那就让他去吧。”
洛迟领命,从屋中取出一本由纸张装订的册子,刷刷几笔就写好了记录:
“申请人:廿七,育婴堂孤儿,新入;
“时间:永寿三年十二月初三;
“申请内容:救助并收养西南郊相熟孤儿五人。
“执行人:审批负责——曹生,记录——洛迟,查证——曹新、田牛、曹三,救援——曹三,支出——丁针,善后——曹三、丁针,收养——丁针。”
阿生看后签了字,洛迟也签了字,最后是让廿七签名。
接下来就有人去喊了护院曹三,以及小主人的小耳报神曹新和田牛。他们看了记录二话不说,就带着冬衣、干粮和人马朝西南面疾驰而去。
不到两个时辰,牛车就回来了。车上载着四个跟小冻老鼠似的小孩子,另外还有一个因为冻伤了腿已经送进医堂抢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