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挑着把折扇,正凑在正堂右墙细细品一副新挂上的《春雪图》,就见柳朝明一脸冷寒地走进来。
也没跟他搭话,走到案前沏了盏茶,才问:“你来做甚么?”
沈奚心中不悦。
朱南羡对他爱答不理便也罢了,柳昀也对他爱答不理。
合着他前前后后折腾一夜竟里外不是人了?
沈青樾于是扯着腔调道:“哦,我来替十三殿下把苏时雨抢回王府。”
柳朝明端起沏好的茶,并不吃,回过身看着他。
这就要端茶送客了。
沈奚的脸皮厚得像城墙,非但不走,还堂而皇之在八仙椅上坐了,懒洋洋地道:“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柳大人招来锦衣卫,将了东宫一军,我这‘太子|党’不也没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戳穿你?”
柳朝明听了这话,将茶搁下,往沈奚左手旁坐了,悠悠道:“哦,沈大人是怎么看出锦衣卫是本官招来的?”
沈奚以手支颌,眨眨眼:“我说是直觉,柳御史信吗?”
柳朝明侧目扫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信,且本官还相信,在猜到朱十三带走的婢女是苏晋后,沈侍郎费心寻来一个替身,其目的仅仅是为了帮太子殿下泼七王殿下的脏水,并不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
沈奚微微一愣。
柳朝明此言可谓一语中的。
确实,他早也猜出朱南羡从马府带出的婢女,除了苏晋不作第二人想。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苏晋是男扮女装,其二,苏晋本就是女子。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苏晋便没甚么见不得人的,在太子盛怒之下,她大可以说出在马府的见闻,保自己一命。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她就是欺君之罪,朱悯达一定容不了她。这样的情形下,自己先找来一个婢女,帮苏晋在面上囫囵过去,苏晋若足够聪慧,接下来便会借着借题挥指认吏部,变成朱悯达手上一颗可用的棋子,如此东宫才会留她一命。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他沈青樾都不用亲自出面指认吏部。
沈奚确实是太子|党,但这多半是因为沈婧的缘故,否则凭他的智计,在这群王割据,各方势力林立的朝堂下,未必不能如柳昀一样先作壁上观。
在这乱流之中,立场若站得太早太坚定,几乎等同求死。
昨夜他早堪破马府之局,若他真想将马府中七王心腹一网打尽,大可以让羽林卫先锋先将马府围得水泄不通,甚么下毒的暗杀的一个跑不出去。
退一步说,就算有人跑了,他都不用苏晋出面作证,只要一碗茶的功夫,他就可以凑齐假的证人证据毒酒血刀,然后一一摆在曾友谅跟前指认他。
但他不愿,他不要做这个出头鸟。
所以他让苏晋来。
这就是沈青樾,凡事都为都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反正在他看来,这里留一丝缝,那里留一道口,凑在一起狡兔三窟,指不定哪天就成了他的容身之处。
他这点心思,连朱悯达都未曾参破,还以为他在尽心尽力地办事呢,却不料被柳朝明看透了。
沈奚“啧啧”两声,摇头道:“柳昀,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甚么吗?你平时摆摆高深装装莫测便罢了,我最讨厌你现在这副洞若观火锋芒毕露的样子。”
柳朝明淡淡道:“彼此彼此,沈侍郎一步百算,更令柳某心折。”
沈奚凑近道:“让我猜猜,柳大人今日的戾气为何这么重?”然后把折扇往掌心一敲,恍然道,“哦,可是因为我把苏时雨推到了风头浪尖上?”他往椅背上一靠,挑起扇子指点江山,“你也不想想,她这样的身份,迟早要在刀山火海里蹚过一遭,昨夜不是我,不是她够机敏,指不定已经死了呢。”
话虽没错,听起来却不入耳。
柳朝明转脸看着他,忽然道:“沈侍郎今日这么心浮气躁,是太子殿下又命你杀人了?”
沈奚从来无所谓的神色在听到这一句后忽然变得凌厉,笑容一下便收了:“柳御史气度高华,难道手上就没沾过血?”他负手起身,冷笑了一声,“大家都不干净,谁也别说谁。”
柳朝明平静道:“正是,沈侍郎自在帐中运筹帷幄,都察院的事,比千里更远,侍郎便不必管了罢。”
沈奚回过头来,双眼忽然一弯:“柳御史所言甚是,帝王有帝王的制衡之术,我等臣子也该有自己的求存之道不是?”
二人既达成一致,柳朝明这才问:“说吧,你来甚么事。”
沈奚负着手,看向堂外灼灼夏光,默了一默道:“晏子言快死了,说想见苏晋一面。”
柳朝明一愣:“还是没能多拖几日?”
沈奚嘲弄地笑了一声:“陛下甚么性情,你我岂能不知?这回宽限了两天,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柳朝明点了一下头:“节哀。”
沈奚苦笑了一下,他走到堂门前,盯着浸在日晖里的草木,懒懒道:“有甚么哀不哀的,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在翰林进学的许多人,晏子言也不是头一个遭到这种事的。每回尽力去求情,哪回真救了人?我只是没想到,旁的人或是被冤或是真出了岔子,终归有由头可寻,他从小心气最高,末了竟要死在这心气上了。”
他言语之间颓丧不堪,柳朝明不由抬头看向他。
幼时在翰林进学,沈奚年纪最小却绝顶聪明,颇得晏太傅所喜,所以晏子言从小便嫉妒他。
沈青樾又是个“你讨厌我那我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