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乌觉得自己仿佛喝下了一团火。
这团火顺着单乌的口腔,咽喉,一路烧进了心肝脾肺,继而这把火又再次回头,从自己的肚子里腾腾地烧进了脑子,那一瞬间的冲击让单乌觉得自己的脑子几乎就要爆开了一般。
单乌难以自控地晃了晃身子,方才扶着这亭子的柱子站稳了身形。
而那首不知名的乐曲,此时已从那年轻人的指端流泻而出。
杀伐,征战,种种刀兵相向的场面,明明应该是或热血或肃杀的基调,却偏偏被人压上了一座大山一般,沉甸甸地堵得人心里发慌。
这座山,看得见,摸得着,搬不开。
单乌撑着那根亭柱站直了身体,眯着眼睛看向眼前这万里荷塘,只觉得那些隐藏在荷叶之中的花朵看起来都是那么地虚伪与可笑,强自装出一副平和淡然的清高模样,说到底还不是靠着脚下那些腥臭的淤泥才能够苟活于此?
单乌将酒壶移到了自己的唇边,迟疑了片刻之后,缓缓地又喝下了一口。
这一口让他的全身都开始发烫,血液在身体里如同洪水一般冲刷而过,汹涌的声音让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里似乎都出现了惊涛拍岸的声音,甚至连指尖都开始随之颤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似乎想要撕裂什么。
压抑的感觉到了极致,那年轻人伸手猛地在琴面上一拂,“铮”地一声断弦之声听得人心惊肉跳,而那琴音却陡然高亢了起来,仿佛有人正拼着哪怕玉石俱焚,也要将那座大山给撼动一二。
单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瞬间,他的世界之中便只剩下了那越来越牵动人心的琴音。
仿佛有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了单乌的身后,托起了他用来执剑的那只手,而单乌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那一柄无心之剑。
那个人在单乌的身后轻轻一推,继而单乌的身形从这湖心亭中纵跃而出,如同蜻蜓一般落在一朵将开未开的荷花之上,花茎在风中微微摇曳,带着单乌渐渐挺得笔直的身形缓缓起伏,仿佛他正踏足与这片荷叶连缀而成的碧色的浪涛之中。
那年轻人的双手再次在那琴面上一按,刚刚攀至高峰的曲调骤然急停,仿佛一切都在即将面临结局之时戛然而止,没有人知道那撼山之人的下场,也没有人知道那座山到底有没有被移动些许。
“问君何解曲中意,断弦不闻酒中仙。弗如持剑断浮屠,无令漫漫蔽苍天。”那年轻人沉声念道,诗句之中满满的不平之意。
于是单乌莫名地就觉得这没有弹出来的后半段,是一首悲曲——就好像那柄随时可能会崩碎的无心之剑一般。
——正是这后半截未尽的悲曲,才凝就出这一道不灭的剑意,留存至今,等待着被人探寻出其中的真意。
于是单乌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那柄无心之剑缓缓地横在了身前。
一道雪亮的剑光如闪电一般划破了这荷塘上空清风朗月的寂静。
剑在单乌的手上,却并不是单乌控制着这柄剑的行动——单乌此时已经成为了那一道剑意的载体。
于是,一片水浪翻涌之间,单乌脚下与周遭的那些荷叶与荷花纷纷被碾得粉碎,而这迅如奔雷的一剑,亦在这几乎高过城墙的浪涛之中冲天而起。
无心之剑变得越来越热,越来越亮,如果没有人上前阻止的话,这一剑的去势足以将天上的那轮朗月给直接劈成两半。
——这绝艳惊世的一剑最终没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