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惊疑更甚,并未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正待愣神,却万万没想到书珏到了这般田地,竟还能奋起折腾。只听他冷哼一声,长腿轻摆,猩红的身影在空中一晃,旋即将手侧短剑踢飞出去,铮铮刺入了潭边巨大的木质齿轮之上。
只听得一声穿云裂石的巨响,脚下的地面恍若一头从睡梦中惊醒的雄狮,竟是剧烈地晃动了起来。那原本悄然转动的巨大齿轮在遭受一击之后,戛然停止,自正中央断裂开来,无数流水霎时形成一小段飞瀑,从缝隙间迸发而出,顷刻注入深潭,在其间掀起更为汹涌的巨浪。
混乱之中,书珏扶着墙面一点点地站起身来,于朦胧的血色中高昂起头,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容:
“是要抢笛子,还是救他,你选。”
话音未落,已是抬手摁上墙边的虎头石雕。刹那间,无数枚环形镖零落如雨,悉数倾泻而出,地面的石砖亦在剧烈的撼动中改变走向,扭曲了原本的路线。不远处的沐樾言本已体力不支,在地动山摇间勉强支撑着才能站稳,然随着地面石砖毫无预兆的挪移,脚下旋即一空,竟是倏然没入了湍急的水流中。
我见状大惊失色,便再也顾不得什么笛子不笛子了,一瘸一拐地朝沐樾言冲了过去,赶在他被潭水完全淹没之前,紧紧地、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双手。
右腿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我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只剩下了空落落的一层壳,唯独身后书珏凄厉而又绝望的笑声一阵一阵地侵袭而来,正如身下一波又一波的冰冷浪潮。
沐樾言骨节分明的双手被我小小的手掌半包住,清冷黝黑的眼眸中皆是翻腾跳跃的水光。他难以置信地由我握着,有些焦急地开口问道:“你师兄身受重伤难以反抗,你不去抢笛子,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脚下水势愈发浩荡,我连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绷直了身体向前倾去,到最后,竟只能伸长胳膊将他双手夹在怀里,以防止他落入潭中央。然而我的身形过于娇小,就算尽了全身的力气也终究不及那汹涌澎湃的水流,硬是被拖曳着一点点向下滑去。
沐樾言见状神色一凝,忙肃声命令我道:“放手!”
我的整条右腿都泡进了冰凉刺骨的急流中,那股钻心的疼痛愈发深入骨髓,被他生生这么一喝,吓得整个身体都丧失了重心,顿时随着湍急的水势猛然朝前倾去。
霎时间,我们二人都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双双被拉扯着卷入了翻涌的激流之中,直漂向那汪深潭的正中央。水花飞溅三尺,疯狂喷涌而出的巨浪沉重地拍打在身上,呼啸着将我和沐樾言向深不见底的漩涡处用力推去。
在支离破碎的视线彻底陷入昏暗前,隐隐约约的,于水声呼啸交错之间,我似乎听到了书珏猖狂却又无力的嗤笑声——
“顾皓芊,你才是真的蠢货。”
那声音悠远而又嘈杂,震得我耳侧一阵嗡嗡乱鸣,我试图仰起头去看一眼书珏的脸,然水浪交错之间,他扭曲的身影已是被遮掩得模糊不清。凶悍如兽的波涛猛然没过了头顶,那最后的一点视线便也随之落幕,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于慌乱挣扎之间,连带着我的胳膊也失去了控制,不知所措地松开来。而书珏方才凄怆的笑声依然在耳边绵延不绝,疯狂扰乱着我的心神,加之水下流势更为凶猛,我沉重的脑袋便被巨浪冲刷着陷入了短暂的熄火,于一阵局促的轰鸣过后,才木然回过神来,却是再也抓不到沐樾言的双手。
深潭之下一片漆黑,却亦是寒气逼人,直冻得我连哆嗦一下都极为困难。大片冰寒之中,我茫然地扑腾了好几十下,方才想起我原是会水的,只是那右腿沉重乏力,害得我连简单地划水动作都施展不出,整副身体如受灌铅之刑,直朝潭水下方沉沉坠去。
这汪寒潭不知到底是有多深,倒像是有生命一般,固执地伸出强劲的臂膀,贪婪地将所有落入其中的人都朝下方拖去。我屏住呼吸,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伸出双手在黑暗的潭水内摸索,总想着能碰到什么隐藏的机关,能助我浮出水面。然胡乱摸了半天也无果,倒是身体越来越沉,一路被冲刷着朝下推。
这潭底像是装了一枚巨型吸盘,生生将我的身体朝漆黑一片的地方吸引而去,期间被漩涡席卷着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待到回过神时,身子已经被整个横了过来。
愈往底部靠近,那水流便愈发平静,偏我在水里憋了有几分钟的气,此刻突然宁静祥和起来,便再也受不住了,脑内紧绷的弦随即断开,猛地张开了嘴,那呼啸而至的水流便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顺着喉咙侵入肺部。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样的感觉,想来世间大多淹死鬼便也是这样痛苦地失去性命的。水流入肺时激起火辣辣的酸痛感,分明是想要咳的,却咳不出来,只能任那冰冷的潭水灌入口鼻,一点一点剥夺自己的呼吸。眼前漆黑一片,大脑的意识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那种异常的感觉十分绝望,就像是明明预知了接下来的死亡,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等待着那一点点铺面而来的窒息感。
恐惧,害怕,懊悔,悲伤,所有的感觉在那一刻交织在我的心头,压得我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勇气——
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死”吧。
然而,就在我意识归零的一瞬间,自茫茫黑暗中,蓦然探来了一双温暖而又有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