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文化馆的长椅上,白季稹吊儿郎当地岔开双腿坐在那儿,手里的一本书被他卷好又摊开,摊开又卷好,就是不翻开看。
或者说,他根本无心看书。他满脑子都是林时音狠狠瞪他那一眼,还有她不留余地的指责:“我都看见了,你跟我老师抢书呢。”
他想说他不是那样的人。那书本来就是为了她,他才想要抢一抢的。如果她认真看了书的封面,就会发现这是一本小学阶段的启蒙性数学教科书。
他一个高中毕业的人,实在是用不上。
可林时音对他爱搭不理,别说自我辩解了,他现在连接近她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甘心地把手里的书摁在椅子上,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胳膊,蹑手蹑脚地往自习室那边去了。
自习室里乌泱泱一片都是人。白季稹还是一眼就望见了林时音。
重活一世,他好像总能一眼就在人群里望见她,好像她自动自觉地就成了他眼里的风景,总能一瞬就抓住他的眼球,让他再也移不开眼。
他不敢进去,就靠在门边仔仔细细地看,生怕惊扰了眼前的风景。
早上□□点的太阳朝气蓬勃地倾洒在林时音的后肩,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只专心致志地看着手边的书,不时歪过头听女老师解释一番。拿着笔在草稿上写写画画的时候,偶尔会蹙眉,但也会有解开难题时轻松释然的笑意。她笑起来的时候,先是小嘴一抿,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而后口齿半露,一排晶莹剔透的白牙如同河床边静卧的暖玉。还有偶尔抬眼时的狡黠,如同松鼠一般灵动又鲜活。
饶是重活一世,白季稹也着实看呆了。他从不知,原来她也有除了低头磕磕巴巴地说话以外的情绪和神态。她认真做事时的张扬和自信,与平日里他看见的那个胆小怯懦,不善表达的她截然不同。
每个人都有两面性,而他,直到现在才探知到另一面的她,可悲可憾,亦是可喜可贺。
他忽然觉得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如此感谢命运的垂青,让他能有机会重新认识她,认识真真正正,完完整整的林时音。
他靠在门边久久凝视林时音,丝毫没有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直到肩头一沉,他侧过脸去,望见金馆长对他露出一丝和善的笑。
金馆长冲他朝外边努努嘴,白季稹也没拒绝,乖乖跟着金馆长走到了文化馆门外。
外边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忙碌的行人,太阳光落在叮铃作响的自行车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白季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金馆长看他一眼,笑着点燃了一支纸烟,开始跟他攀谈。
“我看你在自习室门口站了很久,怎么不进去呢?”
白季稹脸一热,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些被人看穿的局促,但还是垂下眼,轻扯嘴角无奈一笑:“我做错了事。”
金馆长呵呵笑开:“我知道,惹人小姑娘生气了吧?”
他这副过来人的姿态瞬间让白季稹无所遁形。
白季稹心里发虚,忍不住有些神经质地转向金正庸,用一种试探性的口吻问道:“您也看出来了?”
难道他已经渣到这种程度了吗?明眼人一看就看透了。
金正庸却只是吐了一口烟,而后轻轻一笑。他虽然年过五十,笑起来眼角的风霜藏都藏不住,但丝毫不影响他眼里流露的柔和。
他苍老的声音低哑地叙述起往事:“47年的时候,我18岁,也有一个喜欢的姑娘。那时候不懂事,老惹她生气。但她心好,不跟我计较。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也是我们俩吵得最凶的一次。领导要给我介绍他们家沾亲带故的一姑娘,正好被她撞见了,扭头就跑,也不听我解释,连夜收拾行李回了组织。那时候两个人见一面不容易,那次也是她好不容易来我这儿汇报工作,才腻歪了几天。结果遇上这么一出,连带着最后一点相处的时间,都只剩下了仓促和遗憾。”
白季稹听出了老人话里话外的自责和懊悔,正想斟酌着开口,金正庸就猛地吸了一口烟,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才苦笑着继续接道:“后来陆续又要打仗,就这样好几个月都没联系。等到跟着队伍去解放城市,到了她那个地儿,才知道她已经去了。就在我们到那儿前两天的事儿。”
“那时候年轻,总觉得谁先拉下面子就会输一样,但其实赢了又么样呢?人都没了,才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日头越升越高了,刺眼的光穿过县文化馆的檐角,正好落了金正庸满身。金正庸银白的鬓边在太阳底下颤了颤,苍老的手一抹脸,拍拍白季稹的肩,语重心长地道:“行了,真惹急了人小姑娘,就寻思着去好好道个歉,别光顾着在门外边儿傻望,她也瞧不见你,不白站了吗?真喜欢就实际点儿,该上还得上。”
说完,金正庸背着手就进了文化馆,也没理白季稹傻愣在原地发呆。
金正庸一番话,白季稹虽然深有感触,却也不敢苟同。他深知林时音是不一样的,他还得慢慢哄,真这么火急火燎地凑上去,八成是要凉。
他这么想着,文化馆里突然走出两个人,白季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立马就正了身形,笔直地立在那儿,如同一棵白杨树。
他脸上瞬间堆了笑:“罗老师,您回去了?”
罗玉莲被白季稹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招架不住,但毕竟是为人师表,很快便稳住了,她顺着白季稹的话答:“是了,这就回去了。听时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