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正午,日头正晒。昭明殿前,骄阳高挂,似火炎炎,投下一层灼灼的日光来。远处有洒扫宫女,提着水壶,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在那被暴晒得滚烫的大理石板地面上洒上清凉的水滴,落在地上,便听“呲啦”一声,之后水消声息。
德妃沈氏,就在这酷暑难当的夏日里,去珠钗褪华服,赤着双足,跪在昭明殿外,道错处求饶恕,声声喊得凄厉。
“皇上,臣妾自知无才无德无品无貌,善妒嫉无子嗣,‘德’之一字愧不敢当,‘妃’之一位更不配居,今日自请废去位份褫夺封号,贬至冷宫……”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两颊簌簌落下,喉咙里如同卡了一枚核桃,让她无法呼吸、难以下咽,沈氏叩头的动作骤然一停,伏在地上缓了片刻,大口地呼吸吞咽,待稍稍好些,这才复起,“但沈家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如今不求恢复官位爵位,只求皇上饶他们一命,皇上,皇上……”
沈氏一边哭喊着,一边不停地叩头。暑热,汗水几乎打湿了小衣,汗津津地贴在身上难受得紧,但沈氏浑不在意。额头在地面上声声磕出血迹,双手双足毫无遮蔽地放在滚烫的大理石板上被烫出红肿的印记。皇上贴身的御前大总管福公公,躲在殿前屋檐下一处清凉的所在,看着殿下哭得声嘶力竭的德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殿内,御书房。三步摆了一个冰盆,又有宫女站在两侧打着扇子,清风徐徐,不见暑日丝毫闷热,反觉凉意。皇上批奏章累了,半躺在屋里一个红木福寿双全纹的塌上,叫了两个小宫女来给他捏肩捶腿。贵妃捧着果盘儿过去,伏在皇上膝上,娇声软语道,“表哥不会是心软了吧。”皇上便是一声冷哼,却不答她。贵妃心头大恨,脸上却不显,剥了粒葡萄塞到皇上嘴里,又道,“表哥不会是忘了吧,当初沈家势盛,可是怎么欺负咱家的。沈蓁蓁仗着有沈家撑腰,在府里霸占着表哥不让咱们亲近,臣妾不过凑近了表哥说了两句话,她便带着丫鬟掌嘴二十。入府五年,自己一无所出,还打了四个有孕的庶妃通房,害得表哥至今膝下无子。还有那沈承谨,得先帝宠信,便处处不给父亲做脸,父亲不过是纳了个良家的小妾,他就指使着言官给先帝告状,害得父亲被先帝申斥、失了面子。”皇上不置可否,贵妃便急声道,“表哥,那可是您的舅舅,他不给父亲脸面,岂不是不给表哥脸面!”
皇上听了这话方才冷下一张脸,眼里就透出几分狠绝,推开贵妃,大步行至书案前,提笔写道,“沈氏一族,嚣张跋扈,结党营私,构陷忠良,不敬君父,身怀异心。卫国公沈承谨,夺去爵位,赐他自尽。其弟沈承谕、沈承谦,免去官身,择日问斩。族中年十五以上者,皆问斩。年十五以下者,流放。族中妇人女子,充为官奴。”皇上写完,投了笔,贵妃便凑过来看,看完,就笑,“表哥果然英明。”一张粉面紧紧贴在皇上胸前的明黄色龙纹上,轻轻摩擦着。
福公公捧了圣旨,带着几个小太监去沈家宣念。步履匆匆,路过德妃,叹口气道,“娘娘,事已至此,再无可挽回,娘娘还请回吧。”
沈蓁蓁不理他,伏在地上一言不发,睁大了一双眼,眼泪却顺着眼角不停地流下。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先帝的宠臣、曾经的卫国公沈承谨,昔日不知多么得威风,今日又不知会是多么狼狈。她想起自己的母亲,高门贵女、端庄淑雅,如今却要沦为官奴,充入内宫或王府之中,被他人颐指气使地呼来唤去。自己的两个哥哥,从小对她最是疼宠爱护,现下却因她之过而死。儒雅的二叔、温婉的婶娘,还有自己那两个调皮可爱的小侄子小侄女,如今全成了一场空。沈蓁蓁僵硬着身体缓缓站起来,只觉得懵懵懂懂,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恍如一场大梦。
她浑浑噩噩地向着殿外行去,贵妃的大宫女如兰,立在殿前看着德妃动作发出一声冷笑。狐假虎威地冲洒扫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洒扫宫女便有些惊慌失措,待她第二道带着怒意的眼风递来,这才不得不咬紧牙关装作无意的模样往德妃身上泼了道水。水直冲德妃脸上打了过去,进了她的眼、湿了她的发,又落在衣襟上、□□的双足上,无限的狼狈。小宫女胆战心惊地丢了水壶跪下,正要求娘娘饶命,却见德妃视而不见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小宫女垂头不敢起,过了片刻仍无声息,再抬头看,只见德妃已经渐渐行得远了。
如兰觉得没意思,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了。
沈蓁蓁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回到永和宫,宫里宫女太监无数,各司其职,却无一人理会她。她想起自己曾有两个大丫鬟浅泽和浅潼,是从小服侍她到大的,后来跟着她一起嫁到了安王府,再后来却一个被王妃算计而死,一个被她用来拉拢王爷贴身的海公公、嫁给海公公为对食,没过个一年半载,就被海公公折磨死了。
沈蓁蓁苦笑,浅潼死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她说了什么?揪着一头乱发却想不起来了,想了半晌才想到,当时她说,怎么就死了,她这一死,海公公那儿可怎么办,可要再选个人嫁过去?那时她是想过再选个人嫁过去的,只是后来被母亲劝住了。沈蓁蓁如今再想来,只觉得自己当初怎么就昏了头似的,不顾家人反对、不顾浅泽和浅潼与她相处多年的情分,只一心一意地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