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蔓来云市前,曾以为姜鹤远所谓的“照顾”只是碍于李老师情面的客气话,她像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他,某一刹那不是没有动过利用的心思,惮于卫铭的眼神尚在她心中烧伤成疤,她不敢。
事实上,就算她不敢这么想,却的确这么做着。
尽管早就明白两人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尹蔓却从未如此清醒地感受到自己与他的差距。在同一屋檐下住久了,生活的点点滴滴难免会给人抹去了这鸿沟的误会,迷幻剂一样惑人心神,如今梦醒时分,终究到了误会该揭开的时候。
客观存在的阶级差距犹如利刺梗在喉咙,即便姜鹤远没有给过她任何压力,然而不平等的身份、不对等的关系带来的吃力,已经大大超过了相处时的愉悦与感激,站在山顶的人不会看见山底的蝼蚁,他只是做着他认为正常的事,却不知道会对蝼蚁产生怎样巨大的影响。
现实残酷,尹蔓不久前还悸动鼓噪的心转瞬便坠入无波的深潭,理智重新占据高地。她审视着自己连日来的变化,危险的预警疾速裹挟着她每一根神经。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上班,下班,补课,姜鹤远离开的日子里,尹蔓的生活按部就班地过着,规律带来的唯一好处是冷却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下午图书馆礼堂里有学者前来讲座,她布置会场引导嘉宾忙累了一整天,收工回家时途径喷泉广场,走到中途,突然出其不意地急转过身。
后面的女孩子脚步来不及收回,慌张地看着她。
“为什么跟着我?”
尹蔓警戒地打量着这个拙劣的跟踪者,女孩背着单肩包,面貌秀气,戴着副眼镜,她早就感觉身后不对劲,特地绕了段路,这人却一直紧随其后。发现的一瞬间,尹蔓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简直头皮发麻,寒毛倒竖。
女孩没想到她那么警觉,讷讷不语。
“说话!”她提高音量,锋芒十足。
女孩吓了一跳,下意识喊道:“学、学姐……”
尹蔓一滞,语气冷然:“是你?”
女孩以为她认出自己,高兴地说道:“学姐你想起我了?我以前……”
“是你发的帖子?”
女孩闻言连忙摆手:“怎么可能!不是我不是我!”见尹蔓神色质疑,她急切地解释道,“我是看了那个帖子来找你的,我叫宋雪涵,高中时是吉他社的社员……”
——阳光普照,白云蓝天青草坪,她抱着一把吉他,坐在草坪上教社团里的学弟学妹们弹琴,手指轻快灵活。大家围成一圈,安静地听她弹《卡农》,目光里全是憧憬,金黄的光线洒在她的长发上,犹如一匹温柔的绸缎。
“以前我挺笨的,你可能不记得了,有一次学和弦怎么也学不会,大家都走光了,就剩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哭,结果你一直陪着我,教到我学会才走……”
宋雪涵读书时是只不起眼的灰色麻雀,性格内向,又没什么音乐细胞,被那六根弦打击得体无完肤。那时尹蔓灿烂夺目,像旭日海面升起的维纳斯,尚且青涩的自己得到她耐心的安慰,有如清泉流入心中,带来莫大的鼓励,从此成为了她追逐与向往的目标。
宋雪涵殷切地描述着对她的崇拜,饱含期待地等着她的回应,然而尹蔓沉默片刻,却只是极平淡地问了句:“讲完了?还有其它事么?”
她一愣:“没有了……”
“先走了。”
宋雪涵的热情被浇灭得火星都不剩,失落道:“那再、再见。”
尹蔓一路上维持着凝固麻木的表情,直到在校门外看见姜鹤远的车,皮肉才有了些许不自然的松动。姜鹤远打开车窗对她打了个响指,尹蔓自觉地小跑过来坐上车,他等了许久才见着人,眉间透着舒展的笑意。
几日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朗朗魅力依然,距离的阻隔生出微妙的陌生感,他专注凝望着她,给人瞳眸里只装得下她一人的错觉,看得她心神不宁,大厦将倾。
尹蔓借着系安全带避开他的目光:“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早么?”姜鹤远姿态随意,“感觉去了挺久。”
她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敷衍道:“可能是行程安排得太满了。”
姜鹤远的行程确实安排得很满,他将休息时间都挤出来,生生将归期提前了两天。他乡日月,陌生街景,繁忙宣讲的空隙,他总是无法抑制地挂念着那盏醺黄的灯。
以及一个不甚亲密的吻。
他常年在外,还是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归心似箭。回到家中刚放好行李,就急不可待地来了学校,担心在图书馆门口会惹人眼球,只得在校外候着,看了无数次时间。
尹蔓没话找话:“在那边顺利吗?”
她的反应与姜鹤远预计中的惊喜存有一定的落差,不过他也没当回事,只说道:“还行。”
尹蔓:“要不别回家了,我请你吃饭吧,就当给你接风洗尘。”
姜鹤远失笑:“这有什么好洗尘的。”
“反正图书馆没几天就发工资了,再说之前都说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尹蔓受了他的恩惠,怎么着也不好意思带他去吃团购九十九的烤鱼,想着找家稍微体面点的餐厅,其实也谈不上有多体面,只是换成了另一家大商场的寿司店。
寿司店门口人头攒动,众人正围拥议论着什么,尹蔓好奇踮脚一看,原来餐厅里正在搞活动,门外放着一个彩色转盘,上头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