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周涣悄悄从巨岩后出来,翻检那些泥偶。冷不丁的,一个冰凉的物什架上脖子。
“别动。”
周涣乖乖举手。这时,谷伯佝偻的身躯从坡下爬上来,双目满是惋惜地看着他,枯朽的声音在月夜随风荡开:“道长,老汉劝过你,你为什么不听话……”
周涣惊愕,眼前这人是谷伯,那他身后的是?
“这个鸡蛋很漂亮。”身后那人出声,冷冷一笑,道:“我觉得你也很漂亮,大哥,不如我们……”
“卖馄饨的施主?梁秋?”周涣欲哭无泪,求饶道:“别别别,贫道不漂亮,贫道只是除一下厉鬼,哪知撞上这事。”
“什么厉鬼,哪有什么厉鬼,到现在你们还认为有厉鬼!”梁秋道。
“一切只是你们这些好事之人编的传闻,自己吓自己!弟弟,杀了他!”谷伯怒不可遏。
梁秋点点头,正要挥下凿子,忽地,狂风大作,石子杂草横飞,残云蔽月,仅剩的那点月色也被吞噬干净,尸体上的乌鸦似吓着了,也“呀”地一声飞走了。
梁秋冷笑一声,道这小道士跟那些人一路货色,逼急了只会故弄玄虚,心下一狠,这时,空气竟然响起笑声,打断他的动作。
那是孩童的笑声。
谷伯身形一震:“……颐娘?颐娘是你么?颐娘?!”
梁秋瞪大了眼,也丢开凿子,和谷伯一起寻找笑声来源。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扣上他的手,冷气幽幽从手腕与后背爬来。雨师妾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他去枯树后藏着,自己下意识护在他身前。
梁秋谷伯两兄弟犹如无头苍蝇,在乱葬岗上盘桓。梁秋眼角噙着泪:“颐娘,颐娘!看看爹!”
“多谢多谢,你来得真及时。”周涣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望着俩兄弟焦急慌乱的背影,疑惑道:“袁支颐的爹不是袁惇么?难道说梁秋是那个伙计?”
雨师妾摇了摇头,道:“亲生父亲。”
“袁惇?”
雨师妾摇头。
周涣哦了一声:“梁秋是颐娘的生父。”
雨师妾嗯了一声。
两兄弟那边传来声响,只见二人跌跌撞撞往乱葬岗的坡顶爬去,而坡顶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小姑娘。
“颐娘!颐娘!你终于来看爹了!”
“……爹爹?”小姑娘歪了歪头,“你不是我爹爹。”谷伯道:“颐娘,你不认识爹爹,那你可认识我?”人|皮面具委地,露出并没有那般苍老的容颜,一直佝偻的身子挺直了。
“……爹爹!”袁支颐没有片刻迟疑,欢呼雀跃地朝他奔去,扑进他怀里。
然而她并没有成功。袁支颐爬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疑惑道:“爹爹,我怎么了?”
谷伯沉重地阖眸,梁秋走过来,道:“孩子,你已经……不在了。”
不在的概念,对于一个孩童来说还太过模糊。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冲梁秋展示她的手,软软道:“怎么会呢,我看得到自己的手,哪有不在?”
梁秋走近了,蹲下,与她平视,而后想要伸手裹住袁支颐的手。
但他的手穿过她的手,仿佛在攥一把空气。
“这就是,不在了。”
“颐娘,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不出那个点子,兴许一切都不会……都不会……”扑通一声,双膝摁地,谷伯掩面悲泣。随着他的哭声,那些陈年旧事也在月黑风高阴阳重逢日被揭开。
当年阮氏嫁与袁惇,夫妻伉俪情深,唯一不足便是无后。因为此事,袁杜氏没在袁惇耳旁吹风鼓捣休妻,阮氏以泪洗面。
谷伯也就是仆人梁谷,出了点子:“小的是梁家村来的,那年发大水,村里颗粒无收,双亲离世,兄弟姐妹也饿死不少,小的没法子,背井离乡来石坊城谋事,多亏遇到了活菩萨夫人赏我一口饭吃,赐我名谷浪,才活到现在。小的感激夫人,亦感激袁家,少夫人如今遇到了困难,小的哪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只是,这个法子太烂,采不采用,全看少爷与少夫人的心意。”
阮氏拭泪:“你且说无妨。”
谷浪道:“小的有一表亲,家里一串孩子,本就愁养,她现在还大着肚皮,少爷与少奶奶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来个偷梁换柱讨老夫人欢心呢?”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袁惇阮氏相视一眼,沉重点头。第二日便与袁杜氏告别,借口闵州有一送子娘娘庙很是灵验,想去求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