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道宽敞而无声,银色的车子划破连绵的灯光,像是带着方雨在真空一般的安静中滑翔。顾江城一向不多话,然而此刻的寡默却让方雨察觉出一分微妙的对峙情绪。车子下了高速公路,在市区的街道上拐过,到达方雨家前面的两条街却不得不停下来。不知道是谁家半夜还在设宴,好几辆车子挤得没有地方停,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横在街道上。
方雨赶紧说:“走路再过两条街就到了,我自己下车好了。”
他看了看远处,和她一起下车,说:“太晚了,我送你。”
“那你车子呢?”
他瞥了她一眼,“不会丢。”
方雨住的凤阳路在刚解放时是全市最为繁茂的地带。后来几十年,城市越发扩张,商业区迁离到了东边的新区域,凤阳路也逐渐安静下来。虽是如此,却依稀可见旧时的繁华。欧式风格的建筑,街道边笔直的法国梧桐,连地面都是被天然石头砌成的,一条条细瘦的石砖横竖交叉,缝隙中生长着苍苔一样的植物,在昏暗朦胧的街灯下闪烁着粼粼的幽绿色光泽。
两人走在昏暗的街灯下,投射在青砖上长长的,狭窄的影子。方雨童心忽起,蓦地想起小时候喜欢踩影子的游戏。瞥了一眼顾江城,见他不紧不慢地走在她前面,修长的影子因灯光角度的变化而缓慢转移,刚好从她跟前划过。她微微一笑,不加多想就踩了上去,谁想到脚下的高跟鞋刚好踏在凹鼓不平的石砖上,“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脆。
顾江城转过头来,她连忙装作无辜地回视他。他垂了垂眼睛回过身去,她却觉得他的唇角微微上扬了几分。
既然笑了,那就是冷战结束了吧?
方雨讨好地追上几步,“今天同学会上不怎么见你人呢!我刚才还以为你早回家了。”
“每年都聚,无所谓了。”
他是无所谓,却偏偏拉她去?方雨心里有点别扭。
“你呢?和同学多年不见,有何感想?”
“同学会这种东西,绝对是给小时候受欢迎,长大了也金光闪闪的人而设的。其实要真的想见同学,有很多其他的方式。”
“例如?”
“email啊,电话啊。何必跑到场面这么大的地方,每见一个人便要背书一样地重复一遍自己七八年来的‘光辉历史’。”
“那么说,你这么长时间都不跟任何人联系,是不是因为你不想见到任何人呢?”
他的这句话说得极为突然,音调冷淡而带了一抹尖锐。
方雨一怔,无话可说。这么多年,她的确没有跟任何人联系,却并不是说她不想见到他们。相反地,她曾经极度想念在国内的时光,与凝儿、燕子的友谊,当然,也有许多其他的人......
只是,有那么一丝莫名其妙的胆怯。而这一耽搁,七年便匆匆而过。
顾江城见她没有回答,轻慢地笑了笑,走过她身边。方雨在他身后沉默地跟着,到了公寓楼下面,顾江城道了别就要走。
看着他的背影,她突然说:“你太冷酷了。”
顾江城蓦地一僵,慢慢地回过身来,俯视着她低垂而姣好的面容。迷离而昏暗的灯光下,她的发丝轻轻的漫下来,挡住她的眼睛,好像一片乌黑而漫流的水波,只露出小巧的下颌以及轻抿着的嘴唇,柔软的唇瓣却因她口齿习惯性的折磨而嫣红如血。那样的表情一如镌刻在记忆里的久远,是一种宛然坚强的脆弱。微风吹过,带着清香的发丝轻轻地扬起,缝隙中依稀能够看见额头上那道浅淡的疤痕。
他嘴角倏尔一紧,放在身边的手似乎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去触碰。
“你从小就是这样,总是以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看着别人。明明看透了他们的一切挣扎,却完全事不关己。那你为什么不能当作没有看到我呢?我不愿意回忆过去的原因,我被人孤立的尴尬,难道你不明白吗?你是从头到尾看下来的,却非要逼我说出来?人,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有些事情,有些人物不该再被记起。你这么聪明,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深夜的风中,两人如同两座雕像一样僵硬在原地。
刚才一连串的质问夺口而出,方雨说完了还在喘息。待冷静下来,又觉得刚才口气太冲。半晌,她打破沉默,试图挽回什么,“其实出国这些年,我也不是谁都不想见的...... ”
例如凝儿,例如燕子,甚至是尖声尖气的王秋萍。当然,还有他。
她捉摸着,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太过矫情,却只听他一声长叹。
“他对你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他?方雨愕然,难道他以为自己说的人是刘锡?
再望进他的眼中,那种目光沉痛而无奈,一如多年前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父亲看她的样子。
带着消毒水的空气里,静得连根针掉落地面的声音都能听见。满满一病房的亲戚都围在她床边,母亲拉着她的手嘤嘤地抹眼泪。姑姑见她醒过来,一边哽咽,一边骂父亲说道:“你多狠心啊!要是打坏了,你让欣惠这辈子怎么活!更不要说她是你亲骨肉,做错了什么能让你狠心成这样?”
几个叔叔大姨也围上来,指责父亲的不是。父亲临床看了她一眼,难言地偏过头去,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烟。
正巧几个护士走过,对父亲吆喝:“哎哎,这里是医院,怎么还在抽烟呢?要抽到外面去...... ”
父亲脾气暴躁,平日里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