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弈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他离开时是深秋, 回来时已经满城大雪。星弈本人走得比报信的斥候都还要快, 江陵少城主谢缘及其军师连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黎明未到时,他只身纵马穿过城门, 马蹄声哒哒踏过寂静的街面, 踏过小桥与流水,最后停在自家院落前。
府门大开,仿佛里面的人晓得他要回来,特意等在这里似的。
星弈下了马,踏入园中, 惊动了在一旁打瞌睡的门房。
那门房是个老爷子, 身体还很硬朗, 见了他高兴地跟什么似的,连连说:“老爷回来啦, 我这就去叫人,给您备好热水和换洗衣裳。”
星弈伸手制止了,轻声道:“都在睡, 就别惊动了。你替我把客卧收拾出来,我去东边看一眼就过来, 人睡了就不扰他。”
东边只有一处居所, 就是他和小凤凰的主卧,背靠园林流水, 清幽雅致。门房一听他说“东边”就明白意思了, 知道他是要先去看一看新婚的小凤凰, 笑着摇了摇头:“老爷,小公子不在府中,前些天小公子的娘家人——我是说,原来李氏那对夫妇,听说老来又得一子,邀了小公子这个做哥哥的过去瞧了瞧,小公子已经走了有三四天呢。”
星弈想了想:“这样么?他与我成婚后第二天我就走了,按规矩他也应当有时间回家省亲,不过这时间也够了,我正好过去找他,把他接回来,顺道拜访他的家人。”
提到小凤凰的家人,星弈不由得皱起眉。
当初他迎小凤凰进门,一切礼制都是正经按照王妃品级来的,问名、纳彩、大征这几个环节一步不少。当时他在军营脱不开身,就委托了自己的一位亲信去走动,到了上门问八字、再后面去提亲、谈彩礼时,那位亲信提着一肚子气回来了,找他告状:“我还没见过这般不讲理的人家,你说他们要是宝贝自家孩子,遇到了歪瓜裂枣来提亲,舍不得也就算了,可您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们一边记得哭,一边还狮子大开口,仗着您的身份,张口就要二十万两金子。凤篁公子五六岁时就被他们卖了,他们哪里来的脸皮这般作践您的心意?”
星弈将视线从手中的军情奏本中移开,看向那位亲信:“当真如此?”
亲信道:“当真。那青楼中的嬷嬷待小公子都比他爹娘实诚,就说当年,小公子的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孩子送进来了,转头就把娃娃的卖身钱拿去喝了花酒,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全然不可能相信,这世间还有这种爹娘的。”
星弈其实见得多。他和圣上同父同母,还比少帝年长,别人说他差的只有立储时的一把运气,但他却觉得这样很好。人居于庙堂之高便没什么快乐了,他的亲生弟弟过得阴鸷惨淡,他却还有机会在军中肆意潇洒,纵横沙场,有机会见识人间百态。他去赈灾时,见过饥荒中的人们易子而食,也见过宁死也不愿意让孩子饿上一口的父母,仔细想来似乎是没有解的,只是一个运气好坏的问题。
他利索地洗漱沐浴,换下沾染风尘的重甲,换回了常服。他提了一盏灯,去马厩中挑了一匹性情温和的白马,跟门房打了声招呼便又出去了。
他知道小凤凰的家在哪里,就在城东墙下的小桥边,原先那里住着一溜儿清贫百姓,用破损的砖瓦搭建起摇摇欲坠的居所;现在那儿有一处人家买了烧熟的红砖,请了匠人和工人,搭建起了崭新的住宅。小凤凰的父母拿着得来的彩礼钱,喜气洋洋地搬进了新居,并四处宣称他们有个王爷女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似,在外招惹了不少风评。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一直有人告诉他。但星弈从来没有告诉小凤凰,家书上也没有提。
他出门后风雪变大了,吹得他的风灯摇摇晃晃。好在马儿温驯听话,听着他的指示,很快就到了城东。还未天明,整个江陵都在睡梦里,深青色的天幕几乎触手可及,携着带有冰碴子的风往人头顶压过来。
星弈下马时才醒悟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时间还太早,寻常人家鸡鸣起来做事,此刻却还连卯时都还不到。他迟疑了一下,正想着是勒马回转还是再等等,忽而就看见前面一处人家亮起了灯火,一个人影拎着灯,抖抖索索地踏出院子,俯身在院前做着什么事。
是他熟悉的人。
小凤凰没发现他,兴许是惫懒,只围了一件披风出来,打着呵欠揉眼睛,眨巴了几下之后,丢出手里的干麦壳,而后飞快地缩了回去。
门内中年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别是直接扣盆子了罢?以前鸡食多贵,我们喂不起,可一只鸡能卖一两银子呢!现在好不容易喂得起麦子,还生生给你糟蹋了,食都被那一边的抢了,剩下那几只不会挤的鸡崽子,你是想饿死他们罢?”
而后是小凤凰的声音:“我没有,我很均匀地撒了的。”
“我信你?啧,你现在是富贵公子,阔少,咱们高攀不起。现在你多有钱啊,你弟弟出生,你给他买了什么没?”
小凤凰:“我找的乳娘,还有我自己攒的钱买的东西都在那里放着呢,他是王爷,为官不能贪私,俸禄也不是白来的,没有道理我随便就把他的银两拿出来。”
女声更加尖锐了:“我还不知道你们那些个王公贵族的事?说是打仗,指不定贪了多少军饷呢!你看隔壁王二麻子当兵三年,回来还缺了条胳膊,带回来什么没?是,你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