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渊闻言点了点头,说:“二叔,三叔,赵庄家法,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的皮又没痒痒,干吗要自找苦吃?绿柳是我母亲房里的丫鬟,毫没来由地坠入花蕊井里,一命呜呼,赵大伢是赵庄的管家,毫没来由地出了家,做了和尚,偏生在他出家之前,我又取了他的双耳。这几件事情汇聚在一处,悬疑众多,不用你们说,我也晓得我们母子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然而,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还是那个话,赵大伢的耳朵是我割下来的,究竟为什么会割掉他的双耳,我实在不晓得。”
赵文渊说得头头是道,但听起来却极像推脱之辞,赵志武闻言,心头旋即泛起了许多不高兴,冷哼道:“屠夫杀猪,自然是要吃肉的,这是自然的道理,你割了赵大伢的耳朵,却说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个话在你二叔、三叔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你到底还年轻,我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不会真跟你计较,但是文渊,这个话你敢在你父亲面前说么?”
赵文渊瞧瞧赵志武,瞧瞧赵志祥,斩钉截铁地说:“二叔、三叔、你们不要多心,文渊虽然年龄还小,也自明白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甭管是什么事儿,只要文渊做下了,就敢于认账,绝不会推过诿失。赵大伢的这个事儿,便是父亲垂询,我还是那个话,断不会有变动。”
赵志武听到这儿,突然腾身而起,拳头握得紧紧地,走了两步,来到赵文渊的跟前,俯下身来,一瞬不瞬地盯着赵文渊,好似一头怒发冲冠的雄狮在盯着一只膘肥体壮的羚羊,要看清他究竟有几斤几两肉,够不够自己饱餐一顿。赵文渊端坐在椅子上,双目也自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赵志武,并不示弱。
须臾,赵志祥也站了起来,有意无意地拿肘关节轻轻地碰了碰赵志武,笑道:“二哥,文渊是咱们赵庄文字辈孩子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儿,轴得很,认死理儿,这个事儿,他说不知道原委,可能就真是不知道原委。本来么,这世上蹊跷事尽多,不知道原委的事儿不知凡几,也不单单这一件。”
赵志武闻言,勉强敛去怒气,冷哼一声,重新在太师椅上坐定,端起茶碗,揭了碗盖,将茶水一饮而尽。赵志祥也坐回到座位上,淡淡一笑,说:“文渊,为什么割管家的耳朵,你说你不知情,这个事儿咱们就将他撇开一边,我问你另外一个问题,你割管家耳朵的功夫,是不是凤凰斧?”
赵文渊闻言,眉头又锁了起来,苦笑道:“三叔,我要是说这个问题我也答不上来,你会相信么?”
赵志祥也笑了起来,说:“文渊,三叔不瞒你,三叔到是想相信来着,但终归不能自欺欺人。”
赵文渊叹了一口气,说:“这些事儿说起来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不单你们不好相信,便是我自己也觉得难以自圆其说,心服口服。然而,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我一没胡编乱造,二没添油加醋。二叔,三叔,我是有一对斧子,这是我师父临别时赠给我的,我从不曾藏着掖着,经常拿出来把玩,你们都是见过的,那不过就是一套玩具,我素日里也就是用它雕雕这个,刻刻那个,玩耍而已,从未认真在意,并不知道它是不是凤凰斧。那一日,我在院子里睡迷瞪了,睡意朦胧中,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杀气向我逼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两把斧子陡然飞了出去,然后,就看见了血光,然后,就看见了管家,然后就看见了掉在地上的耳朵。”
赵文渊的话像是一段故事,神奇的故事,不可思议的故事,赵志武听得如坠云雾之中,赵志祥听得也如坠云雾之中,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再一道盯着赵文渊瞅了有顷,但见他面色平和,目光清澈,全然一副诚恳老实的模样,不像是在撒谎,恚怒的心神渐渐平复了下来,次第端起茶碗,遥望远方,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之中。
凤凰斧也好,管家也好,绿柳也好,说来说去都是剑门赵庄的家务事,二把刀和炮筒子虽说是绥靖剑门治安的警察,但别的家务事儿他们或可插上一杠子,剑门赵庄的家务事儿,便是借给他们一根钢钎,他们也不敢去插这一杠子。
当赵志武和赵志祥或严或松地问询赵文渊,扯出一个又一个敏感的话题,二把刀和炮筒子尽管十分感兴趣,十分想听个墙根儿,十分想晓得个端的,但内心深处,却忍不住泛起了同样的心思,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安,这些话听起来新奇,但实际上不亚于吃了一剂慢性毒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保不齐什么时候,毒性发作,就要尸骨无存,一命呜呼。
二把刀和炮筒子做了多年的警察,破获过无数奇案,好奇心害死人的例子,自是见过不少。这时分,他们俩也自你瞧瞧我,我瞅瞅你,满眼悔恨,把肠子都悔青了,眼见谈话还没有完结,不晓得这叔侄仨还会说道些什么敏感话题,都恨不得地上裂开一道缝儿,让他们俩掉下去,滚得远远的,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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